我本欲大奸大恶,没想成了别人的英雄。问世间几多无奈?直教人啼笑皆非。
“咚咚咚!”三声有节奏的叩门,我特地挑了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向师父辞行,“师父,徒儿下山了,您多保重。”
顿顿又说:“师父,得空,徒儿会回来看您的。”
没有声音,连师父养的那只一向嘴碎的鹦鹉也没吱声。我默默转身。师父,是徒儿对不起您。
徒步下山,山涧潺潺,有松鼠在苍天巨林间跳跃嬉戏,百灵鸟的歌声还是那么欢快,为何我听了竟忍不住潸然泪下。足尖轻点,清风轻轻抚摸我的面颊,周围的秀丽景色仿佛过眼云烟。我的轻功登峰造极,世间估计再无对手。这也许也是师父最担心的一点。
师父常说,自从我跟了他,他老人家就没安心过一天。小时候,我孤僻乖张,他担心我饭没吃饱,衣没穿暖。刚上山那会儿,我夜夜梦魇,师父每夜守着我睡觉。师叔说,你师父上辈子定是造了孽这辈子上天派你来惩罚他。
师父当真待我极好。别的徒弟都要担水砍柴烧火做饭洗衣浆服,我成日躺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发呆,睡觉。师父担心太阳太烈会晒坏我,在我常躺的地方用树木搭了个草棚。
可我从不与他说话,也不同别的人说话。师父怕闷坏我,带我下山游历。师父轻功极佳,抱着我也能来去自如。师父说,我只在空中飞的时候脸上才有孩童该有的表情。于是,他决定教我轻功,为了让我开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是,我学轻功是为了报仇。枫师兄每回见到我都龇牙咧嘴,他嫉妒师父待我好过他许多。我看不惯他那副嘴脸,一日估摸他晨练毕,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他回来指着正吃饭的我告状,师父说,晨练的地方离这起码有一盏茶的功夫,你师妹洗了个手就一直陪着我吃饭,哪有功夫揍你。
后来,师父到底还是发现了我在轻功方面的天赋,那时我的造化早已超出师父,师父便改教我别的功夫。他说,轻功华而不实,逃跑用得最多,不是君子所为。
我的理想就不是君子,我要当一个奸邪恶劣的人,让别人闻我名丧胆,见我人魂飞。
我是七岁跟的师父,那时师父将将二十,风华正茂。七岁那年,我的世界崩塌了,七岁后的所有日子里,师父试图一点点修复它。
我长大了,师父也没变老,依旧丰神俊朗,颠倒众生。师父一直没娶亲,我下山后,也不晓得他会不会给我寻个师娘。师叔说是我耽误了师父,我走后,师父大抵就有空谈情说爱了。
十多年没下山了,看惯了星星月亮,满城的霓虹刺得我眼生疼,师父要知道又该心疼了。
寻了家看上去很高档的酒店,我一跃而上,把偷到的卡轻轻一放,旋身进了屋。刚刚有一男一女开了两间房,却同时进了一间房,大概今晚这房都归我了。
要找的人没找到,要报的仇没开始。不急,师父说好事多磨。
日日无聊地溜达在街头巷尾,逗逗要饭的职业乞丐,让他们追着我满大街跑,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拍拍漂亮姑娘的屁股,听她用力扇在后头无辜男脸上清脆的巴掌声,格外动听。有人追小偷,我拎着小偷转瞬即逝,他道谢完,我便拿了他偷来的东西扬长而去。
红尘有多好玩,是还没遭遇滑铁卢。踩了狗屎前的白球鞋是珍宝,破处了的姑娘是破鞋。
我早已对这世界灰了心丧了气,冷酷无情哪有天生。
所以,看着眼前的场景,我也只是冷眼旁观,等他抢完银行了,我再抢他的,多么有趣。
他迟迟不动,干大事的男人从来不缺魄力,我失望地转身,余光里出现了个五岁的人质,泪光点点,无助又茫然。我的脚步突然迈不动,好像看到了七岁的我。
七岁的我,好远又好近,奶奶的脸时而清晰,时而血肉模糊。嘈杂的菜市场,奶奶的吆喝比百灵鸟的婉转还动听。我看到奶奶揪着那个男人衣角的手青筋暴起,瘦小的她,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和勇气,敢大声质问凶狠的男人为何买鸡不给钱。他发狠推了奶奶一下,一个踉跄,我的眼前被令人发晕的暗红色包围。那么多人,竟没一个帮奶奶,没有,一个也没有,我的嗓子突然就哑了,奶奶的头在我眼前开了花,是红色的。师父就是那会儿出现的,他用他的大手蒙住了我的眼,疼惜地说,不要看了。
我听到扣动扳机的声音,我还来不及想,身体就飞了出去。子弹在我胸前晕开了花,还是那么红,那么晕人。
我听到警察到来的声音,周围有人突然放声大哭,有人叫嚷着赶紧打120,有人想上前来扶我。我只是看着五岁的他,无声地说,不要看了。
我倒地的那刻,有人过来抱住了我,还是疼惜的声音。
“对不起,师父来晚了,师父这就带你回家。”
一年后,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多了一座坟,坟头随意地插了一块木板,上面潦草地写了一行字:“绝世轻功到不了的地方,是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