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长梦不醒——《穆赫兰道》

沉睡吧，我的美人

悲伤时，看电影吧。

关掉所有通讯，拉下窗帘，再关上灯。

电影是最好的心灵治愈师。你总是可以在一部电影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并找到共鸣。你总是可以在电影里找到比自己处境更惨的主人公，告诉自己，惟活下去，才有希望。

有次在网上写时评，被一帮秉持主流价值观的读者攻击得体无完肤，那天恰逢家人祭日，心境异常悲凉的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拉上窗帘，从早到晚反复放映着一部影片，它就是《穆赫兰道》。

在人世间行走，受些伤在所难免。每每被现实一巴掌打成脆弱的小孩，我都会哭着投入大卫•林奇的这部影片，它就像一个和蔼憨厚的胖老头，用厚实温暖的怀抱拥着受伤的小孩，笑着说：这没什么。

深沉内敛的厚重画面、空灵悲伤的西班牙蓝调女声、美艳性感的窈窕熟女及时空切换下扑朔迷离的剧情，共同演绎出这个如拉菲红酒般醇美浑厚的影片。

电影一开始，画面定格在深夜，不知开往何处的私家豪车在穆赫兰道上独自行驶。神色惶恐的美艳女郎、不怀好意的司机及突如其来的车祸，影片一开始就透着结束的味道。

这是一场无人见证的车祸现场。在烟霄散尽后，踩着高跟鞋的美艳女郎独自从车中爬出，缓缓地朝山下灯火通明的好莱坞走去。从穆赫兰道走到山下的别墅区，已是凌晨四五点的光景。昏昏沉沉的美艳女郎，趁无人注意偷偷闯进一间没上锁的高级豪宅，并藏匿于其中。

影片拍到此处，主人公才正式登场。贝蒂，一个身材纤细的金发女郎，由姨妈推荐来好莱坞试镜当演员。旅程中与一对老年夫妇相谈甚欢的她，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充满了希望。金发女郎贝蒂的姨妈是曾经的一线演员，在好莱坞中心区拥有一套豪宅。然而，机缘巧合的是，这座豪宅恰恰是美艳女郎的藏匿之所。

贝蒂在姨妈的豪宅见过不苟言笑的管家CoCo后，在房间的浴室里，撞见了赤身裸体的美艳女郎。那一刻的一见钟情，让贝蒂下定决心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电影镜头在这间精致诡异的卧室游走：中式绣花翠绿缎子枕头、酒红色法兰绒睡衣、画着仕女图的红漆木柜、挂满四面墙的印象派画作，画框上写的红色中文字体如同古老符咒。就是这间光线昏暗的卧室，一个很适合冥想灵修的地方，让我每每在心境落寞或生命能量很低时，会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安置心灵的神秘之所。可以和美艳女郎一样，在此处沉沉睡上一觉。过往种种，不论好的坏的，皆在脑海中一一清除。

在接下来的生活中，贝蒂一面帮助失去记忆的美人寻找记忆，一面开展自己的演员事业。在好莱坞，极具表演天赋的贝蒂很快突出重围，打败成批的竞争对手，获得演出机会。但关于美艳女郎的过去，唯一线索是美人从车祸现场带出的一个手提包：里面是成打的现金和一个蓝色带钥匙的小盒子。

贝蒂像藏匿私家珍宝般供养着美艳女郎，不让任何人知晓她的存在，不论是是前来帮助料理生活的管家CoCo还是突然出现的算命女巫，一概让贝蒂拒之门外。在一段亲密的相处时光里，二人情愫渐长，两具美艳妖娆的胴体终于在深夜交合在了一起。

几日后，无意中得到一串神秘号码的二人，找到了美艳女郎的曾经居所，一张狭小局促的床上，赫然躺着一具过世很久的女尸。难以接受现实的美艳女郎，悲伤地拉着贝蒂来到一家城市隐蔽处的午夜剧场。舞台上的西班牙女歌手化着妖艳的浓妆，撕心裂肺地唱着《Llorando》。台下听歌的贝蒂二人在歌声中相拥痛哭，台上歌手用情过度，唱至心碎晕倒。

这是一家很小的午夜剧场，观众零零散散分布其中，主持人、歌手、观众，每个人都满怀心事，神情中皆是绝望，世间的伤痛仿佛都蕴藏在西班牙女歌手的深情歌唱中。剧场主持人反复强调的illusion一词就像一个魔咒，“伊—露贞”，这个词汇的发音都带着怅然失落。

去年叔叔逝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阴雨绵绵的天气，心情低落的我常常在午后反复听着这首《Llorando》，脑海中浮现西班牙女歌手红黄相间的鬼魅眼影和凄凉哀怨的眼神，沉浸于音乐和联想画面中，还真能起到心情疗愈的作用。

影片播到这里，已经放映了三分之二，而这一切还仅仅只是贝蒂的梦境。想来也是啊，一场事故中独自爬出，沉醉一觉万事皆忘，之后再被人金屋藏娇，这是美艳女郎；轻而易举跻身好莱坞一线女星，于豪宅中遇如花美眷并成功将其藏匿于家中，这是贝蒂。这一切都来的太过于完美，当然不会是真的，世上哪有便宜占尽的事，只能是illusion。

回到家的二人，打开那个蓝色小盒子，霎时间，周遭一切跌入无尽黑暗中，现实世界才真正拉开帷幕。

事实上，贝蒂是个穷困潦倒的青年，已经欠了整整三个月的房租，和她旅程中作伴的老夫妇，才是领养其长大的姨父姨妈。而美艳女郎才是好莱坞当红女星，并有一个身价不菲的导演男友，而贝蒂梦境中的管家CoCo，其实是导演男友的母亲。唯一和梦境相似的是贝蒂与美艳女郎的昔日恋人关系，这也让贝蒂能在女郎主演的戏中担任小配角。

出生卑微、自小被姨父姨妈虐待，梦想在好莱坞得不到施展，昔日恋人移情他人并开始筹办婚姻。对生活绝望的贝蒂，用身上最后一笔钱雇佣流氓杀死美艳女郎，并用蓝色小盒子作为刺杀代号，而这就是梦境中美艳女郎手提包中的东西。绝望的贝蒂用光身上所有的钱，杀死了心中最爱的恋人。痛苦不堪的她，冥冥中仿佛看到已逝的姨父姨母张牙舞爪地向其扑来，精神恍惚下，开枪对准了自己。事实上，贝蒂就是梦境中出现的那具女尸。

影片中出现的中式古典家具和神秘的字画、戴黑头纱的女巫和午夜歌剧院的西班牙女歌手、灯火通明的好莱坞俯瞰夜景和茂盛疯长的丛林蔓植，这些在电影昏沉晦涩的灯光下，共同诉说着命运的变幻莫测。

世间是一场大梦啊，你不知现实中的自己是否属实，也不知梦境中的一切是否才是真实存在？而这也是电影伟大之处，现实中无法弥补的缺憾，在梦境里都能得到圆满。所以，请晚一点再叫醒那个赖床的人儿吧，他只是心里太苦，想长梦不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