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屋子有点不一样。无数的智能机器人来回穿梭着,路过我身旁时就向我请安。我脑袋嗡嗡作响,明明之前是破烂的宿舍楼;我还躺在床上捏着拳头,咒骂那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是啊,那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我不过是多看了别的女人几眼,能举着菜刀追我半天。毕竟她长得那么平淡无奇,男人又如何控制自己对美丽本能的追求呢?
可现在这是怎么个情况呢?
我走到浴室,那有一面硕大的镜子,我看过去,看到一副帅得令人发指的身躯。尤其是那张脸,那真的是我的脸么?那是集齐了张学友,刘德华,梁朝伟,郭富城四大天王召唤出来的脸吧。那甚至不应该属于人类。拿这张脸出去。要什么没有?我还需要理那个黄脸婆?我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镜子里的人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没错,这就是我。
男神,贝龙。
这就去休了那母暴龙。
我走出浴室,就听到了大门开启的声音。直觉告诉我,是她,一定是她回来了。我冲过去就要跟她理论,跟她说我们还是做朋友吧;突然回想起一丝冰冷的恐惧。于是我什么都不敢说,只顾着找她的手。还好,手上是一篮水果,没有菜刀。哼,知道我突然变帅了就想用水果收买我,没门。至少也得是一个月的水果。
我觉得得意之下有什么被我忽略了。脑子转了几转,想起来,是了。这只手不对,它太好看了,这不是我女朋友的鸡爪。她是谁?疑惑中我抬起头,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浅笑嫣然的脸。
窒息,美到窒息!
神仙姐姐!
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简直都是上天最刻意的雕琢。她可以承担任何用于形容美的形容词,然后再美上几分。
“你是?”我迟疑的问。
“呦,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小龙子涨胆子了嘛”,她举起她藏在背后的另一只手,“那这位小伙伴你还认不认识?”
她手上举着的赫然是那把万恶的明晃晃的菜刀。认识,当然认识,妈妈我都不认识也不会不认识它。所以,这真是我妹子?可是她怎么会这么好看?
她的微塌的鼻梁呢?她的狭长的眼睛呢?她的太浅的眉毛呢?
“还愣着干嘛,去给老娘切个苹果。”
“嗻,奴才遵命。”我接过东西走了一半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可是,你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好看?
“神经”,她说。
晚饭后出门,我才知道她话里的确切含义。
那是刚下完雨的傍晚。
刚被洗刷过一遍的柏油路面,淤泥被凝聚起来,要慢慢地干成一个个醒目的点。行人也稀稀拉拉地,逐渐收起了伞,露出了一张张一模一样的精致的脸。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不,这样说不太确切,应该是两张脸,一张男人的脸,一张女人的脸。
他们和我们一模一样。
所有的男人都长得一模一样,所有的女人都长得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好看,太好看了。看多了,我就有点受不了。一股巨大的恐慌笼罩了我,我忍不住拍掉了妹子的手,疯狂地跑了起来。
我看到到处都是这样的脸,穿各种衣服的一样的脸,屏幕里也是,被丢弃在地上的宣传单也是。全世界都是一模一样的脸。
像是病毒,像是被剪切成固定形状的树。
但我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停到一家图书馆门口。我想这里会有答案的。
于是我就找到答案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一个平行宇宙空间。在这里,距离“颜值革命“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在那个科技已经高度发达的年代,只有极少数的劳动岗位还需要人类从事。因此,生存,变成一件极为容易的事;而富有,变成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人们大都拥有差不多的家产,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的无聊,差不多的一切。只剩下了一张张不一样的脸。美丽,成了用来区分他我,用来彰显特权的最主要来源。
大家都想变得好看点。变成世界的核心,变成所有目光的焦点。于是经历了一段全民整容的时期。整容行业高度发展,成本一低再低,对人体的危害,手术的痕迹,都近乎可以忽略不计。有什么理由不让自己帅气一点好看一点呢?如果一遍不满意,可以来两遍,三遍,十遍,一百遍。最终每个人,都成了明星脸。以假乱真,胜似真。电视电影,开始让人分别不清,谁是谁,谁又在扮演谁?一张张越发相似的脸,一年比一年好看的脸,在面前扎堆耀眼。人们疲劳,又狂热;狂热又疲劳。你如果觉得恶心,你自己丑好了,新的模型又出现了,我要去再让自己美一点。
于是终于就到了那一天,人们发现很难再找出更美的脸了,好像人类的极限出现了。不够也足够美了。看那头发,那眉毛,那眼睛,那脸颊,那嘴还有那下巴。人们票选出了全世界最好看的两张脸,一张男人的,一张女人的;完美的结合了东方和西方的所有特点。于是近乎所有人,都整成了一样的模样。大家都平等了,这不是最至高无上的追求么?
人们颁布了许多相关的法律。基因科技已经发展到了极限,因此哪怕长着一样的脸,犯罪了,依然可以把他抓出来。电视电影的问题也通过在人物的上方贴上标签,得以让人分辨。当所有因为长相一样带来的缺点都被掩盖,人们渐渐发现了同等颜值的好处。再不会有因为长得不好看就不受重用的庞统,再不会有因为好看就可以出卖肉体换一世荣华富贵的花瓶。内在被越发地拔高地位。从人们嘴里挂着的,变成了真正放心里考量的。
多好啊,人们都说,就这样吧,这真是比共产主义还要完美的平等。可你们在害怕什么呢?突然就颁布了法律,把自愿整成“大众脸”的逐渐冷却的热潮,变成了强制规定的制度。一定是那些最先整完的大人物们恐慌了,他们觉得看着越来越多跟他们一样的脸,美得让人作呕,想吐。他们舍不得丢弃这样完美的脸,又嫉妒那些依然保持着丑陋的家伙。于是还是让大家都一样吧。大家都这么美,都这么令人作呕,想吐,就完美了。很快,人们颁布了最新的规矩,把所有长得不一样的人全都抓起来,要么被强制整形,要么被处死。
高压带来的是暴乱,是反抗。当99%的人都拥有相同的脸以后,“割脸运动”悄无声息地兴起了,然后在全世界盛行开来。人们在脸颊,在眼角,在所有可以被看到的地方,一不小心割伤了,割了一刀,两刀,三四刀。有的甚至把整块肉挖掉。给自己泼硫酸。他们用这种形式无声地对这个一模一样的世界控诉着。然后被抓起来,被当众处死。可抓一波又出现一波,抓一波又出现一波,怎么也杀不完。同时,那些真的一不小心划伤自己的人呢?受伤就要死么?
于是科学家们又研制出了新手段。用一种基因武器,强制改变人体的DNA,大大增强了自修复能力。无论你割几刀,没多久就能恢复“美貌”。这次终于全世界又安静了,大家闹过了,也就认命了。只是意外身亡率大大提高。
因为除了去死,无处可逃。
这就是现在我处的这个世界。
无可否认,冷静下来后我觉得,这样过下去也挺好。少了追求外在美这项苦恼。就少了好多好多的苦恼。特别是我合上书走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个全身装在披风里的人。他被电子机器人围了起来,掀开了他的披风。
那真是一个丑陋得让人羡慕的男人,虽然比之前的我还要好看许多。机器人要给他注射试剂,他摇了摇头。于是一道高压水柱从他前胸进去,变成血红色从他后背出来。然后他一动不动的身体就被拖走了。
你看这个世界还是仁慈的,想死,还是可以死的。
我喜欢这个世界,我对自己说。我喜欢,我应该喜欢,我必须喜欢。我不是一直希望自己帅一点么?我不是一直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么?
我就回去搂着我的女朋友睡觉。然后起来,吃饭,逛街,看电影,读书,去游乐园。
一天,一周,一个月,两个月。真是过得像梦一样美好。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推开浴室的门,发现有个男人,就拿着妹子的那把菜刀,在割自己的脸。他割一刀,脸又自己修复好;又割一刀,又自己修复好。他割得累啊,累得气啊,气得哭啊,终于对着脖子割了一刀。血从大动脉止不住地射出来。我对着镜子笑,这个男人,可不就是我么。
眼皮重了,重到睡着。
然后又醒来了。
醒的时候感觉有个人在踢我。
我睁开眼,那个又丑脾气又臭的女人正举着菜刀。
她鼻子塌塌的,眼睛长长的,眉毛浅浅的,生气的样子都丑丑的。
我一把抱住了她。
“你长得真好看。”
贝龙写于10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