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帽檐下,凹陷的脸颊”
阿刁 赵雷 -
【阿恩 你是自由的鸟】
可能有些人,血里有风,天生就注定漂泊
——《武林外传》
早先少年时,总对学校铁丝网外的世界充满了向往。“远方”是大部分少年人的心动。
不知是否是各种旅游宣传片荼毒太深,还是背包客的履历过于神奇,又或者纯粹是因为“它”是远方。“它”既自由。
正如那句烂大街的鸡汤话所说的那样:也许远方什么都没有,却也找不到拒绝它的理由。
1
阿恩,我与她高二相识,她是那种一眼望过去就很酷的女孩儿,随意地站在那里,眼神凌冽的盯着你看,薄唇轻启:
“看什么看,你给我过来”
“我X,明明是你盯着我看的好吗”
阿恩的父母给了她一副好皮囊,温顺的浅黄色头发,巴掌大的脸小巧又精致,冷着脸的时候,狭长的桃花眼被自然卷的眼睫毛恰到好处的衬托着,煞是好看。
尽管那时候阿恩的周遭都是冷气,明摆着“生人勿近”,你仍是想跟她多讲两句话,被斜白眼也不在意
阿恩挺喜欢我。因为,那时候我是个文艺青年。
有事没事多愁善感,间歇性泪流满面。最喜欢搬弄一些心灵鸡汤来糊弄她,顺带着描述让人心动的远方和虚无缥缈的梦想。
心灵鸡汤阿恩或许不在意,但梦想与远方是真的。
我们一起站在三楼的天台上,空旷的风吹过阿恩的脸庞,她的碎发在风中飘扬着,背后是大片的红色云朵连结着天空所散发出的金色的光芒。
她看着我,认真的说:“白落,我是一定要去远方的啊,穿越无人区那种”
阿恩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比虔诚,甚至,我觉得她的眼里是发着光的。这让我心生敬意,恨不得立马搞个灶台盖个大金庙把阿恩供起来。
“阿恩啊,你太酷了!”随着我略显激动的话语一出,我旋即在阿恩的脸上“啵”了一口
阿恩的脸上一头黑线,一个星期都没有跟我说话。
2
后来,我托我爸从云南某书店带了一本快绝版的《孤独星球》给她,她才又开始咧着嘴冲我笑的“不讨厌你”待遇
你以为酷酷的阿恩只是嘴上说说她的梦想吗?所有的改变几乎是在朝夕之间的
岁月的流沙淹没在柔情的三月里。
彼时,我们正高三,每天都在跟时间赛跑。阿恩不再痴迷于跟我讨论地理书上某个地方的风景,她开始背令人头痛的数学公式,课桌上也贴满了单词
阿恩和我站在三楼天台说笑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向老师申请把座位搬到第一排,再也没有上课睡过觉
我找到她:“阿恩,学校的樱花落了满地,我们去撒花吧”。她从一堆参考书中抬起头来,眼神迷茫的看着我:“落落,我要去追求远方了,这点分数还需要我付出更多的努力,我不能辜负自己”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坚定,我不太懂她的眼神为何如此迷茫。要到很久以后,我才可知晓,那眼神的迷茫忙不是为她,是为我。
她跳脱于普通人的眼界让她预感到——我的朋友落落只是一个甘于平凡的普通女孩,而落落对此一无所知
我悻悻地走了,阿恩的表现很真诚,她应该没有骗我
远方真神奇啊,让人心甘情愿地去做一些她不喜欢的事情,像喜欢一个人无条件付出一切一样妙不可言。
3
我那时就坐在课桌的最后一排看着坐在第一排认真听课的阿恩。她早已不在嘴上涂抹鲜艳的口红,扎着最普通的马尾辫。
夏日里闷热的天气和头顶上吱呀乱转的风扇扰得人心绪烦忧,收不住的出汗。
阿恩的两绺头发打成一个卷,跟阿恩精致的脸庞实在不配,我小声提醒她,阿恩听过后,随手一抻把头发撸上去了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先臭骂我为何不早告诉她再拿出镜子梳上一节课的时间。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面涌出一股难过“阿恩,你这是不要我了吗”
阿恩的嘴唇动了动,又或许是我的错觉。她没有讲话有把头低进了模拟卷里。倒是多年后,那些碎片化的记忆都消失在籍籍无名的日子里,一切都物是人非时,我才明了,阿恩当时听见了。
她明明可以开口装作没听见一样对我打哈哈“我要学习啊,快别成为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但她没说
这么说来,我当时真成了她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她一心赤诚的追求远方,脚底被磨出了血泡也不曾停下脚步,别人眼中的伤痕累累是她自身披荆斩棘的荣耀
阿恩看出来,我没有多大的野心。所以,她在远方里藏着自己的野心,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完成这项神圣的使命。
做好万全准备的她,抛弃了一切原有的东西,赤手空拳的上阵了。
她,要成为自己的无冕之王。
只是,我那时尚未参透其中缘由,一味只觉得阿恩决心比天大,我还是少打扰她。
4
六月过后,阿恩收到了来自远方的邀请函,地点是西宁。离中原万里的大西北。
她说,那里有着世界最美得景色。
我们都知道,那个地方,离西藏很近,有着原始而粗犷的生命,她可以去追随她所求的纯粹了
而我留在省内,从一座小城奔赴到了另一座小城。上大学后的日子总是过得匆忙而又松散。我与阿恩的联系还算频繁。她的声音从听话筒里传来,带着馈赠般的欢喜:
“白落,我今天去了青海湖,在大片的油菜花田地里躺了一下午”
“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吗?我在郎木寺门前晒太阳,被阳光照的暖暖的”
大多数时候我都替她欢喜。可慢慢地,我再也听不懂那话筒里的世界。
那些从地理书里跳脱出来的江山湖海并不是贫瘠的文字可以描述清楚的,这让我知道,离我们说再见的日子就快要来了
那是很稀松平常地一个傍晚,我闲来无事在校园里闲逛,电话响起,我听见阿恩说:
“白落,我认识了一个男孩,他是我们学校骑行社的,我们两个计划暑假去骑行,由西北入甘南。白落,我就要穿越无人区了,那是阿里,自由之地”阿恩的嗓音里有抑制不住地欢喜。
我思忱良久不知怎么回答,良久的沉默后,我开口了“阿恩,我很开心你终于追随到了你所追求的东西,可你的世界,我已无法介入,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不敢听回答,我匆忙摁掉了电话。
阿恩啊,我想要向你一样自由,可我终究无法企及你的高度。
我年少时最贴心的朋友,原谅我无法再听你所描述你的自由与远方,你的世界越来越大,我走在小城的百米街道上已无法理解你所描绘的景色。
房租早已到期,我得搬出去你心里了自那以后,我与阿恩再也没有联系过
以我对阿恩的了解,她已懂了我与她之间的鸿沟,我们都对自己的认知定位很清楚。故而,选择用这种方式去埋没这段友谊
对阿恩的近况只剩下朋友圈的照片,她与那个骑行的男孩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还曾因此在新闻上火了一段时间。有人陪在她身侧,我总归不会太担忧。
再后来,朋友圈里见不到她的消息了。阿恩彻底地脱离了我们的世界。每逢同学聚会都未曾见过她的身影,多有旧时同学前来问我她的近况,我一度回答“我不知”
5
28岁那年,我们高中同学十年聚会。全班同学从天南海北回到小城,为着这点情怀,为这流逝的岁月举杯痛饮。
席间,突听见有人说起阿恩,一个已成为旅拍摄影师的同学开口了:
“阿恩,她在去年和她的男朋友旅至东南亚爬南迦罗帕尔特峰。下撤途中,突遇雪崩,掉下山崖,尸骨无存。她男朋友活了下来,再也没有出现在过攀岩圈里”
男孩说完,突然哭了。我想起来了,这男孩上学时一直偷偷喜欢着阿恩,成为旅拍摄影师怕也是因为阿恩吧。真是造化弄人。
南迦罗帕尔特峰,这座位于喜马拉雅山脉西端“地结”上的神山,被印度河深切环绕。这座山峰,是阿恩圈在地理书上的标志,也是比珠穆朗玛峰还难爬的大山,是阿恩的梦想。
怀旧的同学聚会适时的沉默着,阿恩的离去把我们带回了十七八岁的时光里,很多人都难以置信,那个美艳动人走路带风的女孩就这么离开了我们。
我坐在席间,感受着透过高脚杯红色的液体投递来的目光,我低下头,一言不发的喝着酒。
悄无声息的退场,走在深冬的大街上,凌冽的冬风吹醒了酒意却吹不散心头的苦闷。踉跄着发出呜咽的哭声,斑马线前明黄的灯光刺的我睁不开眼。
我漫无目的的穿行在车流里,耳朵里充斥着叫骂声。有人大喊“找死啊”我看着那人“死有何难?活着才可怕”我听见人们骂我“疯子”,车流避让着我开走了。
阿恩,你看着浮世绘,众生百相,到底不适合你。你是对的。
“若为自由故,生死有何难”
我是知道阿恩要爬那座山的。她在爬那座山前,给我写了一封信
见信舒眉,我是阿恩
白落,我就要去爬那座山了。你我都知,爬山者居多,少有人生还。
可你又知这座大山我是非爬不可的
我时常想起你决绝的跟我说不要跟你打电话时的场景
我应你,只因我早知。终有那么一天,我是要把生命丢在路上的
预感告诉我,这次,我怕是回不来了
你若听到我离去的消息,大抵不必为我悲伤
出游半生,远方是我的财富,你也是我的财富。
我已获得了旁人一生追随却寻不到的“自由”
白落,照顾好自己。纸短情长,我们愿好勿念。
读完此信 眼中已是雾茫茫
6
岁月朝歌,它偏爱你给你自由也让人们记住你永远年轻的模样
连带着信里掉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披着宝蓝色的披肩,经年累月的风尘刻在脸上,没有化妆却依旧美艳动人
那是一个人本真的灵魂,她的身后是喜马拉雅山脉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样子,那么壮美,那么动人
她,到底是活成了和别人不一般的模样
阿恩,是这个世界禁锢不住的。她孤傲清亮,决绝又独立,身为一个自由的游魂,在孤独的流浪
如今,我站在大吉岭的山脚下,来到阿恩生命终结的地方。
看着远处淡蓝的天空帷幕下时有看不到尽头的银河挂在深蓝的夜幕之上,远处有流星不断从喜马拉雅的峰顶划过。
仰头而望,仿佛看见阿恩那张年轻的脸庞,有风吹过她的长发,藏于岁月,掩住过往
她伸手握住命运
阿恩 你是自由的鸟
图/网络
歌/阿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