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瓯匠传》五十五章 大音希声唱“瓯戏”

  长汀爷爷接了孙女儿芦叶儿的电话,那紧缩的眉头瞬间舒展了开来,两道长长的雪白寿眉就像一对晾翅的白鹤在长汀爷爷的鬓角飞舞。虽然除此之外,长汀爷爷的脸上并没有其他表情,但是醒木伯已经看懂了。他问:“汀叔,要不要上戏台唱一曲?

  长汀爷爷并没有回答他的醒木侄儿,而是将手中已经打开的黑面折扇一折,反手往背后一扣,嘴里哼着“凉亭巧遇吴员外,织绸住在吴家门……”醒木伯一听,立马接上了两句:“七织北斗高空中,牛郎织女隔河东;八织长虹七色鲜,各使神通众神仙……”因为他知道汀叔一旦遇到好事,就会开唱他的看家瓯戏《高机与吴三春》。长汀爷爷在前面走着,停下来,回头嗔怪了醒木伯两句:“高机织绸,一织到十织,咋到了你这里,一二三四五六都没有,一织就织到七织八织了呢……”

  不知为何,就这么巧,下了将近一个月的梅雨,此刻,忽然就停了。一缕骄阳从古戏楼的瓦漏缝隙穿了进来,使得古戏台上宛若点上了夜晚开戏的明灯,闪闪发亮。

  长汀爷爷三步两步翻身跨上大戏台,虽然他已至耄耋之年,但是,长汀爷爷因为演戏、习武练下的好身板,如今身手仍然是这么矫健。他不像往常在舞台上“出将”、“入相”,而是径自跳到大戏台的正中央。“镗镗镗镗——镗!”,一亮相,一通原本要用以笛子为“正吹”、板胡为“副吹”,外加琵琶、三弦、月琴、扬琴、二胡、中胡、大胡、笙、箫、唢呐、长号、芦管、牛筋琴等等乐器阵容强大地齐上阵才演奏出来的开场音乐,就这样被长汀爷爷拉开架势,一边走台步,一边“镗镗镗镗”用嘴吼了出来。

  台下醒木伯不禁大喝了一声:“好!” 一曲《什锦头通》(瓯戏曲牌)就从长汀爷爷的口中冲出,穿过这古戏台的的藻井梁瓦,直冲云霄!

  喜欢戏曲并对中国戏曲有研究的人们都知道,南戏是中国的百戏之祖。宋朝时就已流传行在都城临安(今杭州),盛行于浙闽一带。但是,很多人不知道,长汀爷爷此刻激昂高歌混杂了“高腔”、“昆腔”和“乱弹腔”的曲调就是南戏的鼻祖!

  宋室自南渡之后,定都临安,宗室勋戚、文武百官纷纷南迁。白瓯城是南宋除杭州以外最繁华富庶的商业都市。北方士绅平民,纷纷随之来到白瓯城,白瓯人口在短期内骤增一半。人口的剧增,进一步推动了白瓯城的文化、商业和经济的发展。于是,诸色艺人也纷至沓来,各种民间伎艺云集于此,相互影响,也相互促进。一种新的艺术样式——南曲戏文,就在这样的土壤中孕育、萌发。

    白瓯城就是宋代南戏的发源地。长汀爷爷那个楠溪第一大家大小姐的母亲芦芳菲成为南戏名伶时,那时候南戏已经成为兼唱“高腔”、“昆腔”和“乱弹腔”杂糅的曲调,成为白瓯城城里城外喜闻乐见的“瓯戏”了。

  芦长汀清晰地记得,当年母亲告诉过他:楠溪一带的戏班并不是全职的,俗称“三月班”。“三月班”农闲时结班做戏。农忙时务农。芦长汀的父亲当年所在的班社起初只有八个演员,只能演出《浪子踢球》、《卖胭脂》等小戏,在演出角色较多的剧目时,则采取跑角、兼角的办法。

  成年后,芦长汀对这些活跃在瓯江两岸的戏班做了一番深深的研究。他发现,瓯江沿岸最早戏班因为以唱“乱弹腔”为主,因此,那些戏班也就被叫做“乱弹班”。这些“乱弹班”能演八十四本大戏,这些大戏都成为了后来“乱弹戏班”固定的传统剧目。到了清道光年间,瓯江一带商业、手工业更加繁荣,人口激增,班社一度发展到三十余个,主要班社有新益奇、竹马歌、老同庆、新联奇、新同庆、大三异、大吉庆、小同庆等。活动区域除浙南的白瓯城、台州(治今临海)、处州(辖今浙江丽水、缙云、青田、遂昌、龙泉、龙和等县)外,还远及闽北、赣东北等地,可见当年的繁盛之状。

  但是,当芦长汀那楠溪名门的母亲刚走红南戏舞台时,因为京剧的盛行,瓯江的“乱弹”就开始衰落了。但是,母亲对这根植在瓯越大地上的绝美戏曲艺术痴情不改,因此,将浑身的技艺传给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芦长汀。

  瓯戏唱做并重,文武兼备,以做工见长。武戏吸收民间拳术和武技,紧凑、惊险。念白则用瓯江官话。而芦长汀小时候特别喜欢丑角,因为整个瓯戏念白中,只有丑角用的是瓯江方言,念起来特别好玩。

  瓯戏的音乐唱腔由高腔、昆腔、乱弹、徽调、滩簧、时调等多种声腔构成,一剧中兼唱几种不同声腔,表演起来朴素、明快、粗犷而细腻。因为长期在农村山乡,瓯戏的表演生活气息特别浓厚。

  芦长汀当年受母亲的悉心精传,练有好多绝活,有一出剧目叫《磨房串戏》,整个戏仅以锣鼓助节,无管弦乐器伴奏。芦长汀一上台,仅只他一人独唱,众人只是帮腔,那音调高亢、风格粗犷无伴奏的一台戏,飘荡了整个楠溪江脉,迷醉了多少老少戏迷!

  而当年让台下无数少女和新媳妇痴迷的,除了那如今绝对可以成为“世界非遗”的无伴奏个人“瓯戏咏叹调”外,芦长汀的武戏可又是一绝。

  舞台上的芦长汀扮相俊美,和对手赤手空拳演对打武戏,时翻时跌、惊险的动作常常惹得台下的小姑娘新媳妇高声尖叫。一拿起武器,又英姿飒爽:三节棍、梅花棍耍得虎虎生威。《神州擂》的箭、《火焰山》的扇、《北湖州》的叉、《打店》的枷,手到擒来,翻飞自如!

  看着老戏台上鹤发童颜的芦长汀上下腾挪、唱念做打,汪醒木不仅长叹了一声:“可惜了啊,这么好的瓯戏,后继无人哦!”

  就在新瓯匠们的长汀爷爷在东南无双的古戏楼上独自唱念的时候,“瓯江五匠”五匠子弟的邺终成和肖云志达成了一项共识,一场完全有别于长汀爷爷台上此刻唱念的“好戏”即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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