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职人】19 大刚回来了
大刚还是一如既往地懂我,闻言也只是笑笑。可他下面的话又是我始料不及的。
“跟你这个正式工汇报一下,我托人找了份工作,就在二炼干临时工,加挡渣塞。都说好了和你一个班。”
“噗!”我喷出一口酒,又有一些走了偏门,顺着鼻孔流出。当时就呛掉泪了。本以为他脱离苦海,怎么着也该长点记性了,没想到他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了!
“你怎么想的?钢厂一直欠着厂家的钱没结,你还敢去厂家找活?不怕被拖垮,人家再卷包跑了呀?江南皮革厂黄了,人家还能卖皮包、皮鞋。你还打算摆摊卖挡渣塞?人家都不知道干嘛用的!”
大刚苦笑道:“你觉得我还能干嘛?除了厂里那点活儿我还能拿得起来,其它的一概不会!实不相瞒为了让我早点出来,我媳妇把结婚时候的三金都卖了!唉,患难见真情啊!之前我还提防她,真是太不应该了!”他说完,就抽了自己一嘴巴,又是一杯苦酒下肚,脸和眼睛就都红了,后面的话也哽咽在喉,说不出来。
那一巴掌仿佛也抽在了我的心上。曾几何时他玩世不恭的混世之态就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在钢厂干下去的动力。现在他垮了,泪水在眼眶里颤抖,被密布的血丝映红!他绝望地消沉着,就像刑场上的死囚!
我抹了把脸,换上一副自认为还算从容的表情,说:“我那不是还有你两万块钱呢吗!之前用了一万,剩下的明天我就取了给你。”
大刚冲我嘿嘿一笑:“那这顿算我请。”
“别介啊!你现在工作都混丢了,还是我来吧。”
回家以后,正好看见刘芳在试淘宝买来的那件衣服,居然是红色那款!
“真是人配衣服马配鞍!你穿这身都可以去奥斯卡走红毯了!”我啧啧称赞。
她无不得已地白了我一眼,顺手就把我拉到梳妆镜前,“这回知道啥叫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吧?”
我点点头,“任重道远!滋养不易,且行且珍惜吧!”我把她抱上床。
她手忙脚乱地拖着衣服说:“快点,待会妈带孩子回来了。”
于是我又手忙脚乱地交了“公粮。”拍着她红扑扑地脸蛋说:“怎么样?宝刀未老吧。”
她翻愣着眼睛,嗔怪道:“多久了!才来一次,你还好意思说!”
我不好意思道:“这不今天发现你的美了嘛!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初恋。”
她见我又要骑上去就一把推开我,“行了,妈这就回来了。”说着,把衣服扔给我。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故作闲聊似的把大刚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说:“嫁妆都卖了!咱赶紧把钱还给他吧,人家还要过年呢!”
我说:“你不是还没发提成呢吗?”
她抿着嘴,犹豫了一阵说:“我先跟我小妹他们借点。”
后来妈带着孩子回来了。刘芳放弃了高贵的自尊,人捂住被窝里给娘家那边打起电话。出来的时候额头都捂出了细汗。
就这样终于赶在年前我分两次把大刚的两万块钱怼上了。
他和我一个班,跟一个四贤庄的娘们搭伙,在炉后加挡渣塞。我们管那个四十多岁的娘们叫彪姐。
彪姐生的膀大腰圆,脸却有几分秀气。穿上工作服从身后看与老爷们无异,只有看脸才能分出性别。当初大刚还是正式工的时候,俩人有说有笑的,经常切磋荤段子。可现在她十分瞧不起大刚,还常以前辈自居对他指手画脚的。
大刚忍气吞声地干着,一点脾气都没有。好在也没什么累活,比我们一线的工人轻快多了。而且除了不给上保险,开到手的钱和我们也差不多。
当初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我们围着炉子转的人都是十分同情大刚的,这可不是念旧情,是实实在在的同情。
“凑!不就捣鼓点破钒铁嘛,都是公家的东西也算偷?”大老韩我们拉上大刚围坐在炉后,他骂骂脏脏地踹了一脚边上的料袋,“有种把吃人饭拉狗屎的抓进去啊!”
大刚翻看料袋看到里面的料就是一皱眉,“这他娘的什么时候又换厂家了?”
“唉!外面的竞争太激烈了!你以为就咱们降低成本啊?哪个厂不是啊?这些厂家不是比谁出的产品质量好!而是比谁给上头的回扣多!”曹二说完拍拍屁股,就到炉后配料去了。
大老韩把烟屁狠狠弹飞,“要是老佟还在就好了!”
我默默地抽着烟,耳畔又响起了王建军说过的话。是啊!如果老佟知道自己苦心策立的新政,刚有一丝起色就被推翻了,他的心一定会滴下东流之血。
快下班的时候,王建军把炉前的几个岗位都转遍了,逢人就发烟,说:“一会儿下班,名人居,都来啊!”
大老韩一听就乐了,“咋滴?还俗了?”
王建军强挤出一抹笑,点头的时候又发出一声冷哼,最后绷着脸说:“不用你们随份子,直接去就行,我可告诉你们,就算家里有天大的事儿,也得给我到场。”
大老韩咽下一股子口水,点头如鸡食碎米!
我则看着在指间撵着转儿的五毛钱一根的烟,暗自大胆地猜测着,他是不是打算把和师娘苟且的事儿摆上台面,草草结婚呢?反正都是二婚也没那么多讲究。但这话我可没敢和别人说,万一他们提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就看不成好戏了。尤其是大老韩、曹二他们一入厂就和师傅在一起,明面是大家是工友,其实早就是莫逆之交了!
我已经隐隐想到几人拍案而起大声指责王建军的同时又大骂师娘不守妇道时的场景了。心里还在谋划着真要出现那种局面,我是不是应该单方面为师娘说几句,就说她是被王建军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哄骗的?
下班以后,我们几十个人施出洪荒之力挤上同一辆公交车。
王建军是提前走的。他在名人居二楼订了一个最大的雅间,我们去的时候六道带荤腥的凉菜已经上桌了。我们一致认为这货下血本了!
趁王建军出去要茶水的时候,我赶紧点下价格榜排名第一的坛闷大江鱼,然后跑出去把他拉到一边,“我师娘呢?”
王建军脸一红,紧跟着就一瞪眼,“什么师娘?我说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上档次的事儿,还有……还有……以后别总单独去你娘家。”
靠!我心说你管的够宽的,可嘴上却说成:“那你今天叫大家来干啥呀?不会就为年前聚聚吧,那你也应该把大刚叫上啊!人家沾上污点,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也不是,我有正事,一会你就知道了。”王建军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一壶开水就进去了。我去卫生间“释放”了一下,等再进去的时候,王建军嘴上叼着烟,一手茶壶,一手茶杯,正在给大伙斟茶。他在这伙人里官最大,搞得大家都有点手足无措的。
“麻烦您,让一下。”
身后,一个服务员拎着两瓶山庄老酒,我回身接过来,也顺时针转圈,给大家倒上。等我给自己倒满杯时。王建军已经坐下了,他清了清嗓子说:“我今天叫大伙儿来是有事相求,但事先说明,这事儿我一不是为自己求,二不是为某个人求。我是为了咱们厂,为了和大伙儿一样指着厂子吃饭穿衣养家糊口的人求。”
王建军说完从怀里摸出一张叠起的A4纸抖开,第一个交到梁国锋手里,他看着看着就不觉间皱紧了眉头,最后问:“军哥,这是你写的吗?”
王建军点点头,又一扬下巴,示意他传给跃跃欲看的大老韩。大老韩目光与纸面接触不足10秒就“啪”地一拍桌子,吓得我浑身一激灵,好悬没用屁股从椅子上蹦起来。不待众人发问,大老韩就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大喊道:“写得好哇!”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把纸传给曹二。
还没容我从惊吓中收回心神。曹二就挪开桌上就酒杯茶杯,紧跟着就举起大手,“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只见桌上的碗碟全都统一跳了一下,过满的酒水都洒出了一些。曹二长长出了一口气,交给吕旺。
我一捂脑门,心中暗骂,炉前的还有正常人吗?好在吕旺就坐我边上,我赶紧一只手压住他的胳膊,顺便把脑袋凑过去,看看那张被王建军附魔的纸上到底写了什么?10秒钟之后,我松开他的手,顺势高高举起“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吕旺桌前摆满了自己加上我和曹二的杯筷碗碟。他只得拍了一把大腿。我俩异口同声:“就特么这么干了!”紧接着我把纸抢过来传给下一人。待满桌人看完,除了梁国锋,我们统一红了一只手。
王建军挺直了腰杆说:“这件事,干得漂亮就叫为民请命,干得糗了就叫犯上作乱,大家最好有心理准备。另外我还联系了其他几个班组的人,那几个工长还没回准信。不过这上面的内容我也给他们递到了。不管是出于精神上,还是道义上,他们都是力挺我的。哥几个,你们要是愿意跟我去,咱们就去。要是瞻前顾后怕丢了饭碗,就吃完这顿饭,拍拍屁股就走人,我王建军也能理解。”
王建军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手上却拿出了一支笔,在纸上空白的地方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推给梁国锋。
梁国锋拿捏着笔说,问大家:“我可听说新来的厂长后台可挺硬的,是从总部那边空降过来的!咱们这么做会不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
大老韩瞪了他一眼,夺过纸笔,第二个签字。梁国锋手一空,就掏出手机捣鼓起来。等我们陆续签完字以后,梁国锋塞回衣兜没多久的手机就响了。只见他接通电话说:“什么!孩子又发烧了!行行行,那我马上回去!”
一见梁国锋撅起屁股就要走,曹二说:“梁哥,你快回去看孩子吧,这儿甭惦记,字我帮你签!”
一听此话,他屁股就挪不动了。
王建军说:“算了,不要强人所难,国锋赶紧回去吧。”
梁国锋转忧为喜冲着在座各位点头哈腰了一阵,就脚底抹油溜了。
“特么的,军哥工长都豁得出去,一个小破炉长,怕他奶奶个球啊!”大老韩骂完,冲着门外啐了一口。然后又撸起袖子对王建军说:“军哥你说吧,咱们什么时候为民请命?”
王建军一摆手,“不急,那三个班组的人什么情况还不确定呢,还有一定要在不耽误生产的情况下才能行动,不然咱们就先失了一理。”
曹二一拍桌子,“那就下第二个大夜班。”
我也一拍桌子,“我看行。”
然后大家都拍桌同意。可是再看向王建军时他又起了犹豫。
“咋啦?军哥,你不会自己先动摇军心了吧?”路辉似乎是看出了不对,担心地问。
王建军摇摇头说:“刚才国锋倒是提醒了我,所以我想先和新来的厂长谈谈。”
我一瞪眼。“怎么啦?你不会是让武大吓唬住了吧?”
王建军带着沉思继续摇头,“不是,你们说老佟当初更换物料,还有节能降耗的那些举措,会不会是在新任厂长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某些科室的一把偷梁换柱了?咱们也不能冤枉了人家吧。我是这么想的, 再把老佟当初批准执行的那些合理化建议和他提一下,看看能不能有效果。”
我说:“那我跟你一块去。”
“我也去。”
“还有我。”
等大家接二连三地表态以后,王建军换上感激的表情继续摇头,“我是代表大家去提合理化建议,人去多了不好。被人看见,新厂长肯定下不来台。明天我就去,你们等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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