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少年的咏叹调1.1.4陌生人

“嘿!小伙子。”

孙绪真习惯性地垂下脑袋,抿嘴浅笑。说话的人是韦伯,他也是伊丽莎白的住户,一位退休老干部。韦伯是孙绪真最尊敬的长辈,胜过他的父母。自小学三年级在岩城定居后,孙绪真的记忆才开始逐渐稳固起来。

嘿!小伙子。

第一次在伊丽莎白被韦伯叫住时,孙绪真八岁,正哭着鼻子。那年夏天,孙绪真一家刚搬来伊丽莎白,由于人生地不熟所以有很多事情都等着他的父母去处理。胆怯孙绪真已经很多天没下过楼了,他既不想出去,也不愿接触陌生的环境,心里总有种莫名的孤独感在蔓延。炎热烦闷的天气,再加上诸多不顺的繁杂琐事,在客厅晃悠的孙绪真成了父母撒气的对象。他们要孙绪真出去,独自一人出去,随便玩什么都可以只要出去。最后,孙绪真只得离开家门,他把眼泪忍到楼下才委屈地流出来,漫无目的地走,啜泣不止。

嘿!小伙子。

他听到有人在喊,是一个老头。

小伙子,来帮我个忙。

这是第一次有人称他为小伙子。孙绪真一边擦眼泪一边朝青绿色的树荫下走去,整个午后,他们都在整理盆栽。这一老一小交谈了很多,这是什么植物啦,蟹爪莲又称为蟹爪兰啦,现在要避免烈日暴晒啦,诸如此类。或许孙绪真的记忆,就是从这个下午开始的。嘿!小伙子。之后的日子里韦伯也这么称呼,孙绪真喜欢被叫做小伙子,这让他感到振奋,有在被认真地对待。所以,也要郑重其事地认真回答。

“嗯!”

“新学校可好?”

“你是指理论上,还是实质上?”

“理论上呢?”

“很糟糕。”

“那是实质上呢?”

“非常糟糕。”

“噢,难道这世上还有不糟糕的学校么?”韦伯滑稽地挤出一副惊讶万分的表情,“所以啊,别担心。来,馒头。”

馒头是韦伯领养的宠物狗,懂事听话,非常可爱,是只柯基犬。孙绪真笑着蹲下来抚摸馒头的脑袋,韦伯的幽默总是能把周围的人逗乐,他此时身穿运动装看样子又要去公园锻炼身体了。

“你确定追得上它吗?”孙绪真故作怀疑地说。

“我的骨头里啊,”韦伯扭了扭胳膊做出一副运动员的姿态,中气十足地说道,“可全是矿物质呐,哈哈哈哈……”说罢,便领上馒头跨着健步离去。孙绪真从不觉得乐观开朗的韦伯年老,他精力旺盛,亲切和蔼,真是一个快活的人。

推开家门,面对父母的询问,心情沮丧的孙绪真浅描淡写地吐出了八个字:学校挺好,纪律严明。后来转念一想,这样简短的说明也太容易被误认为走马观花,于是在饭桌上他又再一次地提到了新学校的情况。孙绪真尽量表现出对新事物的好奇,讲得最多的就是校园布局,他描绘出一副充满学习氛围并被知识环绕的校园景观,然后止步于一年级四班。

“高一四班,嗯,班主任怎么样?”袁丽莉,孙绪真的妈妈,一个普普通通的银行职员,“他重视你吗?”

“嗯,才开学,所以,嗯,可能还不认识我。”孙绪真盯着碗里的米饭突然有一种要计算它们颗数的冲动,一粒——瓷碗边,两粒——木筷尖……

“要多和班主任交流,让他了解你的情况,学习上的困难也要告诉他……”

我已经和他交流过了,孙绪真心里嘀咕道。

“……其他老师见过了吗?不要害怕,有问题就要问。一遍不懂问二遍,二遍不懂问三遍。上课认真听,还要勤举手……”

孙绪真开始怀念小伙子的称呼了,在这里却变成了小蠢蛋。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举手回答问题?为什么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坐着?孙绪真不再默数饭粒,趁此机会,介绍了关于姓名牌的事。袁丽莉一听到这项措施有助于老师点名提问,便大大称赞儿子的班主任是一个负责的老师。她还说,这姓名牌的事就由她来做了,还会做得大方显眼,孙绪真只需提前预习功课,不用管这些闲事。可一听到新书明天才发,袁丽莉不由得失望许多,她一直认为学习是争分夺秒的事。所以,当她询问是否需要借阅高年级学生的课本先预习一下时,孙绪真连连拒绝,说这完全没有必有,而且也太麻烦了。

自从孙绪真与本市重点高中失之交臂,袁丽莉就要求他待在家里把以前的知识再学习一遍。那段日子简直就是炼狱般的生活,孙绪真妄想外面的世界能发生些什么意外,好让自己逃离出去。高价生的身份是种说不出难堪,有点类似于种族歧视或地域歧视之类的,孙绪真解释不出其中的差别;但在旁人的眼睛里,他可看得一清二楚。孙绪真不是没有反抗过,他觉得没有交高价的必要。但,这只是他觉得。鸡头凤尾的理论总是让孙绪真哑口无言,最终还是去了育坚中学,去了高一四班。

在育坚中学读书,一个极大的荣誉。要是谁家的孩子能考进育坚中学,那可是各位家长的仰慕对象。有那么几次孙绪真都能从袁丽莉的眼里读出鼓励的期望,可她的邻居或亲戚却总喜欢炫耀自己孩子的成绩有多么多么的好。袁丽莉通常都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然后生硬地对自己说,要向人家学习。当然,这是在她心情还不错的时候。

“哼。”

孙绪真的爸爸坐在一旁,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那轻蔑的眼神是开始讽刺的先兆。孙国忠向来如此,总能在吹毛求疵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如果能考出一个好的成绩,这是理所当然;但若不是,那全是自己的错。孙绪真讨厌这样,特别是孙国忠那自大鄙夷的表情,他有什么理由老是这样对自己,就因为他赚了不少的钱?孙绪真觉得他对自己从来都没有信心,只会冷嘲热讽的得打击,到底要怎样才能令他满意?赚更多的钱?或是一个和钞票相当分数,好让他在饭局上夸夸其谈?

“好好睡噢,明天还要早起。”袁丽莉说。很快就到了晚上,很快明天又要再去学校。

“嗯,晚安。”

还剩下一千零三十四天。

“晚安。”

熄灯的刹那,黑暗占据了整个房间。但一会儿之后就变得柔和了许多,街道两旁的路灯把窗帘照得模糊发晕。孙绪真躲在被窝里连脑袋都不想露出,只怕白天的遭遇会被投映在窗帘上,一场滑稽搞笑的默剧。太尴尬了!他抱头蜷成一团,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这样的丢人现眼。在雷振铭宣布放学的那一刻,孙绪真几乎是逃着离开了教室。他怕被人记住,也不想成为大家今后的笑柄。幸好自己一直坐在后排,但是所有的祈祷都事与愿违。孙绪真被认出来了。

“哎哎,你为什么不进来呢?”穆芷善整理着帆布书包疑惑地说,“我在里面注意你很久了。”她就是那个被派去刺探隔壁班情况的倒霉女生。

“我……”

孙绪真翻个身极力想要赶走脑海里那尴尬的一幕,他知道当时的解释是多么乏力,同班的其他学生又会怎样看待自己呢?明天又会怎样呢?不过孙绪真还是有个盼头,以前的好玩伴居然和自己一个班。好吧,又一个认识的人目睹了整个过程。但他并没有提及,或许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

“我喜欢这个班级,严加看管,哈哈,这样才能考得上好大学。你觉得呢?”唐帝极其认真地问道。

“我……”

远方的火车拉响了短促的鸣笛,因为距离而显得揄扬顿挫,回荡在蓝黑色的夜空令星云散发出淡淡的光圈,仿佛电影里那经典的画面。孙绪真平躺在床上睡意渐浓,慢慢合上眼睑。这是他最爱的声音,距离刚好,声音传播得恰如其分,这是一天中最美妙的时刻。呼啸声带来迷幻的氛围,这是一列来自远方的火车,也将朝着远方驶去。越过千山万水,穿过春夏秋冬,它是否会停下,没人在意;这,不重要。它只是突然出现,又转瞬即逝。乘着这辆来自远方的火车,朝着远方驶去,那里,或许就是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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