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两字囊括了一个朝代。
宋朝是一个重文轻武的朝代,历任皇帝不愿意看到兵戎相向,唯愿在词人的优美词赋中穿梭以巩固政权,使得宋朝比任何一个朝代都婉约,许多现世的文人墨客无比羡慕宋朝的文人。
现代的昆山是一座经济发达的城市,多年居于百强县之首,所幸商贾云集之地也不乏高山流水,文溪,就是一个颇有文化格调的昆山作家。他自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青少年时期便已喝足了墨水,毕业后未荒废专业,主攻的方向是古代诗词文化研究,进而对古代文人研究,此番力作《欲将沉醉换悲凉》便是其研究北宋词人的冰山一角。
此书读完后,第一个感觉是文溪的研究并非将许多史实进行抄录与拼凑,其文本内容自有新意,也自有其认真考究历史的结果。文溪深爱宋朝的词,对这些词人的故事与词句如数家珍、信手拈来,这些词人的命运多数跌宕起伏,可以见得但凡人生有大起大落的词人,他们的词会更为耐人寻味,一场场悲欢离合也罢,一声声欵乃苦难也罢,都是一个朝代历史天空下真实的人生缩影,比如“忧郁文青”秦观、“天真帝王”李煜、“红尘浪子”柳永、“宁鸣而死”范仲淹、“用舍行藏”寇准等等,这些暗喻是文溪隐约于纸背后的人文意义,他想告诉读者的似乎就是,宋词反映的既是一个朝代,更反映宋朝广大文人的人生轨迹和命运际会,是宋朝的起合成就了这些文人,也是这些文人各种宿命的根源,让读者或哀叹之,或颂扬之,或庆幸之。
文溪将北宋文人的文与人展示剖析,这是纵向的一面面、一桩桩,而读完整本书后,我发现我眼前展现出了整幅北宋的文化版图,这又是横向的展示,一笔一划,清晰勾勒,令人拍案叫绝。
在读此书时,恰巧胞姐送我一本港版的《宋词三百首》,每首词赋后均有注解,此种恰巧让我喜不自胜,立即在这三百首中挑出文溪那本书中所写词人的词作,那样,便能更实在地理解文溪说的每句每言,文溪采用亦古亦今的写法,深入浅出地剖析北宋词赋与词人的交织融合。
我所喜欢的李清照,她在人生不同的阶段中缓缓变化词风,文溪轻轻一句“比如李清照和张爱玲”,读者如我已明白大概,两者定然是有着不同时期可以用来比较的人物,她们的爱,她们的才是后人研究与传颂的,她们的才情是自然生发的,所以,她们被我们所爱所怜惜。当然,据文溪的分析,李清照个性中自有刚强的一面:“李清照瘦弱的身体中,蓬勃着一颗火热的心,她追求自由,渴望被爱,关心国家和民族的命运。”文溪欣赏李清照“心怀天下”和“豪放”的本质,从起初的《如梦令》、《一剪梅》到《声声慢》,真是一段段漫漫人生路,辗转又悲凉!
而另一位男词人的写作风格也是以婉约见长,那就是秦观。文溪对婉约派词人的研究是十分到位的,包括南唐后主李煜。先说说秦观,我喜欢他写景与情的交融,比如“恨如芳草”、“华灯碍月”、“声断谯门”、“困倚危楼”……如此种种,文句意境之幽远,可谓以男性的身份度出如女性般细腻唯美的心思。文溪善解他,仿如隔空的对话,把秦观性情豪壮,却词句婉丽情深意长,有济世之才却郁郁不得志的状况描述给现代的读者看,并认为秦观的不得志是因为跟了苏东坡,而最终概括他的人生是“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这个结论在我看来恰如其分的表达了秦观一生的迷惘与忧伤。
文溪评论婉约派北宋词人很精准,但历数那几位著名的政治性人物,评论得也是入木三分,可以看出文溪在这些评论中讲得很畅快、很透彻,该是把想表达的话都说清了。
正如文溪说的:“痛苦是文学的温床。”此话用在李煜身上实不为过,李煜是大都数现代文艺青年都熟悉的人物了,文溪评论他作为词人是十分成功的,是婉约派词宗。同样,文溪赞叹他的词艺,却也认为李煜是“万般无奈当皇帝”,与眼下许多在某种境况下为无奈之事以求生计的人是一样的,“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你孜孜以求的,可能终其一生而一无所获,你不想做的,上帝非要做个金箍套在你头上,弄得你头晕眼花生不如死。”文溪这句玩笑之言,一语中的,他叹李煜被上帝念了多年的紧箍咒。纵然是一代君王,最后也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文溪用李清照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来形容李煜,认为是“准确”和“妥贴”的评论。
苏东坡是文化大师,在现今看是一个旗帜性的人物,然而在仕途上他是屡遭打击的倒霉官员,文溪说:“数十载官场载沉载浮,得意是他不长的插曲,而挫折是他人生永恒的主题。”苏东坡一生为官,屡遭远贬,“黄州惠州儋州”是他漂泊的地方,甚至遭至陷害,锒铛入狱。所幸苏东坡是豁达而乐观的人物,本性正直善良,因此“在宋朝的凄风冷雨中,顽强地活出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传奇。”文溪认为他是中国文化史上的珠穆朗玛,“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八大家。”三篇《赤壁赋》才华横溢,在这个“柔情似水”的时代,像苏东坡这样的豪放派词人立于世间是“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因此,文溪对他是持赞扬态度的,“在他眼里,一切都是美的,皆可入诗、入词、入画”,在贬谪之地尽情欣赏美景美物,写下名篇名句,如此美好的苏东坡,“虽然一肚子不合时宜”,却是具有“最高境界”的历代文人之标杆。
通读这本书可以发现,文溪在评论这些词人时,避免人物“一边倒”的评论,也正说明,这些词人同样是人,他们也有缺点,即是文溪说的,改得掉的是缺点,改不掉的是弱点。他的客观评述既脱离脸谱化境地,也正具备唯物主义的历史观。
王安石,我们都知道他是变法之人。文溪评论他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改革,本是一件好事,但是他个性执拗,听不进任何不同声音,刚愎自用,使得变法之路变得崎岖不平,最后以失败告终。而分析失败的原因,文溪也引用了李亚平先生之言:“天还没亮,而王安石起得太早了。”并言“性格决定命运”,王安石的性格冥冥中影响着他的命运和国之命运,很难说清,他的变法失败对于国家来说是福还是祸。王安石写词并不多,但所著必是精品,《梅花》、《桂枝香·金陵怀古》,写于两次罢相之时,内心刚强,遥望故国,发出声声感慨:“繁华竞逐”、“悲恨相续”,使得“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寇准,文溪欲还其真正的面容。许多文学作品中将其描述成一个正直无私、成就卓著的政治家。文溪的评论是:“他‘性刚自任’,狷介亢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做事高调说话不讲艺术。”这番评价令我等读者始料未及,原来在各种戏剧演义中德高望重的寇准竟是如此。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文溪认为他首先是一个诚实的人,青年时不愿在年龄上作弊以增加高中进士的概率,因此之后的名相注定敢于谏言、刚正不阿,最后却因反对刘皇后干政、丁谓专权而秘密起草太子监国诏旨,被逐出京城,客死异乡。他的弱点正是“任性使气”、“拒绝不了权力的诱惑”。他的诗词留于后世同样不多,但是留下的词作颇有造诣,“千里自此共明月”意像丰盈,也是他命运的映射。
文溪以历史与文学研究者的身份写下了此书,以上,我只是采撷本书中部分代表性的人物纪事略加再述。深感此书好看,有美丽的词句赏析,也有紧凑好看的故事以飨读者;此书好读,没有晦涩的文句词语让读者煞费苦心地猜度。赞文溪在如今略有些浮躁的社会中专心研究文化与历史,实为不易,此书是他厚积薄发的结果,作品启示世人多豁达,多忍耐,多实干。
视为文学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