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我们不能承受之重

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经过多年沉淀打磨形成的作品《被遗忘的巨人》一经出版就受到很多人的关注，在2017年更是借由此作品一举拿到了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这本书就像它的题目一样充满了悬疑和奇幻的色彩。石黑一雄将他的故事背景放在了英国亚瑟王时期撒克逊人和不列颠人冲突的大环境中，其中提到的可以吐出“遗忘之雾”的魁瑞格、大魔法师梅林，以及始终从未出现但是贯穿文章始终的亚瑟王，都给小说增添了神秘主义的色彩。

小说其实围绕的是五个主要的人物，埃克索和他的妻子比莉亚斯，亚瑟王的卫道士高文爵士，还有两个撒克逊人维斯坦和小男孩埃德温。首先文章的一开始，就介绍了埃克索和比莉亚斯发现他们所在的村庄有遗忘的现象，他们自己生活的过往也记忆模糊。几经思考才记起他们有一个儿子，决定去见见他。在途中遇到了撒克逊武士和小男孩。听说了怪龙魁瑞格是大家不能想起全部真相的原因，顺路一起前往。在一次危险中幸得高文骑士相救，经过一番交谈之后，他们发现，不管他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他们都必须找到怪龙，才能解开一切的谜团。

但是在此过程中，因为他们身份的不同和彼此经历的重叠，越来越多的真相被揭露出来，被掩盖在和平之下的血腥、阴谋和仇恨也渐渐浮出水面。想要寻找爱情记忆的埃克索夫妇，因为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而彼此心生芥蒂；口口声声要杀掉魁瑞格的骑士真实目标竟然是保护她；而解救了小男孩的维斯坦，也只是想要唤醒撒克逊人的记忆，对不列颠人展开一场全面的复仇。

这场原本殊途同归的旅程，在杀掉怪龙的那一刻就分道扬镳。埃克索夫妇发现他们的爱情充满了背叛和谎言；高文骑士为了自己的责任牺牲了生命，哪怕他早就知道其实自己甚至是亚瑟王是错的；维斯坦走上了复仇之路，点燃了小男孩心中的仇恨。在文章的结局，那在个充满传说的岛屿和一次只能渡一个人的小船面前，夫妻俩回忆起他们的儿子早已死去，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希望也分崩离析。小说最后在船夫的思考和埃克索的背影中戛然而止。没有人知道最终他们是不是能通过美好爱情记忆的考验渡水而去，在那个神秘的岛上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是一个完全的开放结局。

就我而言，个人认为小说结局是个悲剧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埃克索可能没有办法放下曾经的伤害和痛苦，而选择离开，亦或者是他没有和比莉亚斯说出同样的爱情回忆，那么他们即使同样到了岛上，也注定是孤独的存在，看不见、听不见对方。

或许他们也从没想过，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记忆，竟然会现实得如此残酷。几十年的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竟然都还抵不过曾经一个无意的过错。埃克索夫妇之间并不是没有爱情可言，但是他们爱对方太深，以至于这种纯粹的感情容不得半点瑕疵。有的时候，原谅并不比复仇来得容易。

“我们也愿意让坏的记忆回来，哪怕会让我们哭泣，或者气得发抖。因为，那不就是我们共同度过的一生吗？”

”这就像是一个结局幸福的故事，连孩子都知道，过去经历的曲折不必害怕。”

这是他们曾经的内心独白，那时的他们对过去的回忆一无所知，有的仅仅是对对方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星半点支离破碎的片段。

但是，当所有的一切显示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时候，他们的内心又发生了翻天覆的变化。感情就是那么脆弱，破镜重圆的还是少数，更多的是覆水难收。所以，在这世上，不要随便浪费任何一个人对于自己的感情。友情也好，亲情也罢，爱情更是如此。

如果说，他们之间的爱情是一条线，那么撒克逊人和不列颠人的对抗与冲突，则是当时那个社会的大矛盾。备受世人敬仰的亚瑟王，竟然就是屠杀撒克逊妇女和儿童的刽子手。“蛆虫越活越肥，旧伤口怎么可能愈合？和平建立在屠杀和魔法师的骗术之下，怎么能够持久？我明白这是你虔诚的渴望，渴望你那些恐怖的往事像尘土一样消于无形。但是，他们却在泥土中蛰伏，向死者的白骨，等着人们发掘。”

这样换来的和平只是假象，因为它是以麻痹他人作为代价，换来的表面上的安定，而这种安定，是带着鲜血和自私的，所以注定不能长久。

最终，撒克逊人维斯坦带着小男孩走了，留下了复仇的种子，也注定会熊熊燃烧，将这世界重新搞得天翻地覆。

所以，这就是他们唤醒记忆的结果，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不论是非功过，也都会由他们自己承受。

虽然这本书里面穿插着骑士和武士、平等斗争和尊重敌人的因素，但这并不是一本歌颂英雄主义小说，而是一本深刻的现实主义引发思考的小说。

唤醒遗忘的记忆是石黑一雄想要阐释的主体。记忆有好有坏，但是不管怎样，人在得知自己遗忘了一些东西的时候，总是会想法设法追寻，因为这是我们的天性。相比于被欺骗来说，即使知道自己会承受重新得到回忆的痛苦，人们还是更愿意清醒的活着。

无忧无虑固然是一件好事，但那是孩童的无知。作为一个有着成熟思考和理智的成年人，这样被蒙蔽和遗忘只是弱者的逃避行为。人们可以逃得了痛苦的回忆，却逃不过心灵的空虚。

“你们有些人会有隆重的纪念碑，让活着人记住你们受的罪。有的人只会有粗糙的木头十字架或是彩色石块，其他的人呢，就只能藏匿在历史的阴影之中。无论如何，你们都是一个古老进程中的一部分。”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世人敬仰的高度，更多的我们还是活的平凡而卑微，只是历史滚滚洪流中不值一提的小小砂砾。但是我们存在这个世界的方式，就是靠他人的铭记和自己的记忆。

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再被别人记起，那么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是消失了。记忆如此，历史也是如此。作为日裔英国文学家，石黑一雄或许没有想到，他用他敏感而又生动的笔触描绘着的世界，在现实生活中也有真实的映照。某些国家不尊重历史的潮流，用一种引导性的思想来麻痹原本的过错，幻想着借用时光，就可以慢慢磨平他们想要掩盖的丑恶真相，去换来一个虚假的和平。

“伤口愈合得很慢，但终究愈合了。”记忆带来的伤痛，是持续在心底的阵痛，对于一个人来说是长久的，但是对于漫长的岁月来说是短暂的。那些遗忘掉的，并不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即使不能承受，总还是要笑着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