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从盘古开天,女蜗造人说起,一直描述到武王伐纣分封诸侯各国。
清泠盯着庄周见他神情淡然,言语之间毫无停顿对他的话语信了几分。
千叶道:“你那宋国便是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国么?”
庄周口干舌燥,微微点头。端起“玉蝶雪梅茶”饮尽,茶香入肺,打了个香嗝。
清泠笑道:“臭小子这会儿不嫌弃我的“玉蝶茶”了么?”
“百虫犹僵死,玉蝶尚傲寒。笑它千层冷,依旧抱雪眠。玉蝶尚且不畏苦寒,庄周岂能畏惧区区茶水,纵然再来几杯也不打紧。“他体内百蛹丹得到舒解,好了伤疤忘疼痛,元气恢复又欢悦起来,与刚进石屋的怂包模样迥然不同。
清泠佯装严肃,冷声道:“我这“玉蝶雪梅茶”得之不易,珍贵得很。你想多饮怕是不能。”
庄周撇嘴不语,心中暗道:老妖婆不光喜怒无常而且还抠门小气,定是多年痴情苦等,埋恨积怨导致。目光扫去正瞅见她手掠长发。鬓角皆白眼角含纹。想到她二十年青春韶华竟葬在这几米石寝之中心中隐隐替她难过起来,将她法力施压,殴打的伤痛渐渐原谅。
思绪未尽,只见清泠挥舞黑剑忽然向他袭来,庄周下意识的伸手格挡,“大蝶清泠”滋生的黑芒剑气从他的小臂掠过。剑身未能触碰到他的皮肉,臂膀却已划出一道黑红细线血流滴落。清泠横过黑剑接住庄周滴淌流下的血液,将剑回抽。连番动作极快,一气呵成。
庄周不及反应,未能想到她会对自己突然偷袭。而他刚想着原谅她的旧仇,不曾想又增添新恨。拍案而起,道:“老妖婆,到底玩弄庄周到几时?”此刻,他蛹毒消解,元气恢复了八九层,凝神聚气,手掌鼓舞出道道白芒。
眼看庄周一触即发,千叶站起身来,俏柳的身姿挡在他面前,柳叶眉紧紧蹙起冲着他微微摇头。
庄周被她阻拦,怒火已然难收。手中舞动的真气无处发泄,只好一掌拍打在石桌上将其震得粉碎。
那“玉蝶雪梅茶”洒了一地,清气撩动在石屋里弥漫。玉蝶的虫卵在地面蹦哒跳动,过了不久,终于不再动弹。
适才气氛刚刚缓和,师父何以突然伤害庄公子,千叶心中不解,疑惑问道:“师父,这…...这因由为何?”
面对千叶的质问,清泠并不理会。默默念咒,黑袍中迅速飘出一张破旧的古色羊皮卷轴。
卷轴凌空缓缓展开,空无一字。清泠将黑剑上的鲜血滴落在羊皮卷中。血液迅速在羊皮卷轴上溢散开来。霎时间,卷轴闪光发亮将血液凝成红光,照得满屋赤色。血液漫溢之处逐渐显现出黑色字体的痕迹。
庄周被光芒吸引,这才晓得清泠取他鲜血原来做此用处,于是凝神望去。羊皮卷轴显出的文字似乎与《苦咸经》中的字体相似,都七横八竖,弯弯绕绕。可再细细观察又觉得似是而非,略有不同。不知道清泠展开的卷轴到底有何深意?为何这羊皮卷经过血液浸润竟会有如此神通?
千叶整个人映在卷轴散出的“红海”之中,俏曼的身姿如同拂柳在赤光中傲然挺立。湛蓝的眼睛盯着羊皮卷轴一眨不眨,神态有些呆滞。过了半晌才逐字念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她瞪大双眼,蓝色的瞳孔中赤红浮动,红蓝交杂,变化莫测。
她心跳如沸,忽然神慌,瞬间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却又犹豫狐疑不敢笃定。疑虑的眼神向清泠看去。四目相视,师徒两人心意相通。清泠从她投来的眼神中察觉到了她的疑惑,坚定的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激动的笑容。
千叶长舒浊气,道:“原来蝶族经文早已在师父手中。”
“什么?这就是古密道中的经文?”庄周惊厄失色,高声疾呼。然而更加困惑,问道:“不是说当日武蝶卫深入密道未能找寻到经文么?那经文何以会在…...会在老妖......师父手中?”
“是了!我可真是傻了,是伊啸…...当日,那位东林狼子潜进小蝶村古密道盗走了蝶族经文是也不是?”庄周胡乱猜测,自问自答。
清泠苦笑道:“小叶子倒是真没把你当外人,什么都和你说了。嘿嘿,天意弄人!当日我用冰姬绫救他摆脱武蝶卫的天罡阵时,谁曾想他竟然顺着绫布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经书塞进了我的黑袍中。”
庄周叹道:“这么一来那阿发倒也不算是栽赃陷害啦,岂不是死的冤枉。”
清泠冷道:“无耻小人对伊啸百般刁难折磨,死有余辜!”
庄周摇了摇头,心想,照千叶叙述那阿发嫉贤妒能,奸恶小人倒也不假。眼前女子为情而痴确也是真,假若那伊啸恶贯满盈,百般不是,她也必然不辨是非心向情郎。
清泠又道:“经文之事,事关重大。不仅关乎蝶族百万人的生死兴衰,更系着方圆世界的安危存亡。千叶在我身边长大习艺练武十数载,视做亲生女儿,多年来亦未敢透露半语。”
千叶跪立在地,面对着经文手做捧状,喃喃说道:“师父心系族危,谨慎小心,合当如此。”她念道:“方死方生,方生方死,经文中八字真言却不晓得何意。单单凭借着这区区几字,当真有乾坤挪移的功力么?”
清泠皱眉说道:“此乃一族经文,断言片语,难窥全部。倒是…...倒是…...”言词踌躇,欲说还休,乌眸滴转瞟了眼庄周。笑道:“蝶族自古代代相传,经文当由“未来者”鲜血开启。当日我以自身血液滴在羊皮卷上,卷轴丝毫未动。不想今日取臭小子血液验证,果不其然!卷轴耀光舒展,秘密毕现。”她嘴角含笑,脸色俏喜,虽故意克制强作沉着。然而内心波起云涌,惊喜欲爆。
羊皮卷轴跃空舒展,赤光浮动闪耀。浓黑的“八字真言”映射在清泠乌色的眼眸之中,如同暗波草动,轻摇慢曳。她玉指颤动,手中握着的“大蝶清泠”也跟着癫抖起来,剑尖与地面磕碰轻击,“叮,叮”作响。埋藏多年的心结瞬间打开,豁然开朗。为了眼前八字,她守护了将近半生。从蹒跚学步,师父就对她灌输守卫蝶族密宝,以民为先,以族为先的思想。八岁深锁禁宫,静心练气,埋头苦学法艺。十二岁被丢进“大贠山”中断欲修身,自悟道法。二十芳华,桃李之年,遇见自己一生中的魔星从此坠入深渊,痴绝颠倒。
往事沉浮,近在眼前。泪水顿时漫溢出来模糊了视线,眼前歪邪的字体如同漫舞的小人显得优美,可爱,神奇!历代蝶巫穷尽心力守卫秘密。回首过往,有多少尸骸空守等待,至死都无缘得窥真义。细想谁又能有她这般幸运呢?
清泠内心五味交杂:激动,兴奋,惊异,喜悦…...一齐涌现。埋葬在内心深处的抱怨,热爱和憎恨,日夜扛在肩上的承担与责任,曾经无数个夜晚,产生对蝶巫坚守的质疑,此刻化做一缕青烟,风消云散。
她嘴角轻微翘起,弯眉舒展,说不出的自豪。“方死方生,方生方死。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反反复复在嘴中念叨,觉得世事说不出的吊诡,命运想来自有它的安排。不由得轻声嘿叹,摇头摆脑。过了许久,缓缓说道:“轮回苦痛,生死之间。昨日死即今日生,今日生如同明日死…...就像那玉蝶一样,想要生存下去就得学会冰雪中傲死求生。二十年了…...固步自封,埋身锁心了二十年。也该…...也该忘记前尘重头来过啦。”说罢手掌微动,“大蝶清泠”当啷坠地,铁声清脆响彻石寝。
庄周瞅她情绪浮动,悲喜夹集,最终却化作轻淡坦然。知晓她从经文“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中有所悟道将前尘旧事已然释怀。
千叶捡起丢落的“大蝶清泠”躬身递向清泠,道:“恭贺…...恭贺师父喜证经文,获悉秘宝。”
清泠哑声笑道:“小叶子,经卷之秘已然开解。臭小子却是顺应劫数而来的“未来人”。为师这些年痴心苦等不见他来。想必那东林狼子定是忘记了小蝶村里生有双翼的女子。”
她语气低沉平淡,又道:“我…...我在这里待得厌烦了想要走出村子,云游方圆。二十年风云辗转,我倒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变成了怎生模样,也不知昔日故人过的好是不好…...”
清泠心结消解,千叶自然为她高兴。不过方圆云谲波诡,熊君穷兵黩武,所谋深远。祸起内陆,危及方圆将是不远的现实。她轻咬嘴唇,道:“徒儿本不应打扰师父之愿,只是…...只是…...家国大事还得师父出面......”
其言未尽,清泠道:“分合离散,正邪消涨,尽是天意。庄公子仁厚有道,有情有义,更是天选之人,必能尽心竭力挫败奸谋还方圆清宁。你应好生辅佐助他收齐九族密宝,唤出鲲鱼击败熊人,功成而去。”
庄周闻声大惊,听她将艰巨的任务交给自己,慌忙摆手,道:“什么!我?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我只是个放羊少年,才疏学浅,法力低微,能力有限。怎么能够担当如此重任?”
清泠神情端正盯着庄周目不转睛。一字一字道:“责任所系,义不容辞”。微微一笑,又说:“我听公子描述华夏史时,古往今来从不缺乏敢于担当,勇往直前的大德大贤之士。初次见公子便觉得正气凛然,勇无畏惧。”
“况且!唯有此路才能让你挣脱方圆世界,否则庄公子就在这方天地里娶妻生子,穷尽一生,直至白首好啦…...”她老辣凝炼,吃透了庄周为人。软硬皆施,话语间句句诛心。
庄周正欲辩说。清泠提起“大蝶清泠”硬生生的塞进他手中。
庄周伸手推辞,被她手掌紧紧握住无法挣扎。蹙眉道:“这…...”
“这柄黑剑削铁如泥,剑锋凌厉,是东林圣物,不可多得的神器。可相助你斩妖除魔,清扫浊泞。”清泠说道。
庄周道:“只是这“大蝶清泠”是他的配剑,本属于你…...”
清泠摇了摇头,叹道:“多见一次便徒增一次伤心。”
此时,千叶附和道:“师父将此剑托付便是将责任托付。公子天意难违便顺天应命吧。”
清泠又道:“此剑是你从石坟取出与你渊源深厚。倘若…...倘若伊啸知晓此剑所托之人乃是位仁义君子也必然欣喜。”
庄周听闻夸奖,脸红如烧。余光瞥处,那“大蝶清泠”剑墨气萦身,寒气逼人,凌烈无比,心中确实喜欢。他自知事到如今只能砥砺前行。握紧长剑,手指骨节嘎嘣作响,冲着清泠躬身抱拳,道:“前辈!庄周何德何能,承蒙赏识定会用好这柄“大蝶清泠”,竭尽所能。”
清泠哑声笑道:“如今剑已归你,再唤它“大蝶清泠”怕是不妥当啦。烦请公子为它再觅一个新名字吧。”
庄周思绪飞转,将所学诗词典籍在脑中瞬间翻查,始终未能寻到与此剑相匹配的字迹。苦恼间,余光恰巧扫到清泠身后恭敬站立的千叶,灵光一闪,道:“方死方生,旧去新来。昨日之剑“大蝶清泠”逝,今日之剑“大蝶千叶”生。庄周斗胆借千叶姐姐芳名一用,就唤它作“大蝶千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