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雷振铭说,“大家都要求开除你,为了四班的好,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我,我再也不敢……”温启仁哭哭啼啼,他已经彻底变回小孩。
“当着大家的面,你告诉我。保证以后要守纪律。”
“我,我保证……”
那番有关开除开的话,没人知道这是否是雷振铭的一个玩笑,但温启仁是当真了。第二天,温启仁的悔过就以《检讨书》的形式张贴在了后黑板上。从那一天起,他变得沉默寡言,远离集体。渐渐地,他不和任何人说话,包括孙绪真。再后来,他就坐在了教室的倒数第一排,与田坤和杨帆一伙成了同桌。奇怪的是,明明在同一间教室,但最后一排却像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被隔绝的境地。走下讲台的老师不会来到这里,每天的家庭作业不会收的到这里,即使是在课间,同学们也不愿在这里多停留一分钟。这里,就是隔离区。
“我……我……我真的是去上厕所了,”翁予韶语无伦次急切地说,“我没……没有去告……告状,我什么都不知道……”
“嘿!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穆芷善宽慰地安抚道,“我是相信你的。”
“他们都排挤我,讨厌我……”翁予韶花容失色带着哭腔。
“我不嫌弃你的。”
孙绪真始终没有转过身,这句话听在耳里,刺在心上。他没有资格怀疑翁予韶。我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谎言犹如病变的器官侵蚀着孙绪真的身体,在折磨中痛苦。他想要告诉穆芷善,他撒了谎,背叛了朋友。为了保全自己,出卖了丁裕家害他被开除,然后,永远地离开了……
一个白点从孙绪真眼角飞过,擦着耳边消失在脑后。是粉笔。没打中,但这不代表没发现自己在走神。孙绪真自觉地从座位里站起来准备接受批评,或许是时候该吐露真相了,坦白所知道的一切,可又有谁会在意呢?但他发现大家的眼神在徘徊,并显示出一丝惊异。
“孙绪真,你坐下。”雷振铭说。
孙绪真迟疑地望了眼唐帝,回头看见翁予韶正站在身后,额头上的一块粉笔印格外显眼。雷振铭没有失手。
“翁予韶,你上来做这道题。”
翁予韶磨磨蹭蹭,用眼角偷瞄自己的同桌,慌乱地渴求援助。穆芷善蠕动着手指缓慢地在试卷上爬行,她希望翁予韶能听见自己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像是在呐喊却又压着嗓门。顺着我的手指看啊,就是那道题,就那道,快看啊!翁予韶离开了座位,带着她那张画满红叉的试卷。
雷振铭站在门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他带来了一场好戏。整个讲台现在只属于一个人,若那个人是唐帝,那这只不过是一场解题的个人表演秀。没有意外,没有惊喜,一切都是意料之内,情理之中。翁予韶立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台下每一声嘲笑仿佛都拉长了每一秒原有的时间。她紧贴着黑板,举起的右手仿佛是被粉笔牢牢地钉在了上面,这个姿势已经维持很久了。终于,她忍受不住了,畏畏缩缩地把头转向雷振铭。
“写啊,继续写啊。”雷振铭含笑地支出一只手。
“不会。”她小声地说。
“什么?”雷振铭夸张地侧着脑袋,露出耳朵,“你已经写完了?”
“没有,我不会做……”
“哦哦哦,让我们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雷振铭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把翁予韶推开,“一个‘解’就完事了?”
黑板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一个白色的“解”字在这片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又十分愚蠢。一笔一画地写着,她不敢移开身体,却又无法去遮挡。当翁予韶被掀开的那一刻,“解”被檫掉的那一刹,翁予韶的希望仿佛也被抹杀掉了。田坤和杨帆捂着嘴“噗嗤,噗嗤”地笑着,难道他们会做,但雷振铭纵容了这一行为。其他人显得很不耐烦,似乎厌倦了这一把戏。雷振铭递给翁予韶一个粉笔,手一摆,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在门口叉着手。
“继续写。什么时候写对了,什么时候就回座位。”
翁予韶粉红的眼眶挂着两颗豆大的泪珠,被轻轻一晃就往下滚,滑过脸蛋坠落在脚边肮脏的粉尘里。她面向黑板断断续续地啜泣,颤抖地连字也写不好了。体格高大的翁予韶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愚蠢得像只马戏团里的大笨象,她又看向雷振铭,整张脸仿佛在水里浸泡过一样,又红又肿。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题啊?怎么,又写完了?”
“不会做……”
“说什么?”
“我不会做……”
“不会做?我才讲完你就不会做?什么脑子,豆腐渣装不下,连粉笔渣也装不下了吗?”
“不,不是。”
“还不是?知道你这次数学成绩排多少名吗?”
“不……不知……道。”
“这也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四班有多少人你知道吗?”
“知道。”
“好,就那个数。”
翁予韶只是闭着眼睛哭泣,鼻涕混着泪水挂在唇边。
“你妈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啊,”雷振铭走上讲台,“你妈还说你懂事,懂个屁!”
翁予韶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她把所有的痛苦,悲伤,还有委屈都呈现在了脸上。气息因为歇斯底里而急促猛烈,从心里抽出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漫延在讲台上。大家焦躁不安,有谁能来阻止这本不该存在的情绪。
“行了行了,下去下去。丢人现眼。”雷振铭把抽噎的翁予韶赶下讲台继续解释刚才未完的题目。
翁予韶趴在课桌上痛哭流涕,即使是休息时间,也没有离开。孙绪真看着她偶尔抽搐的后背,却不能提供半点安慰。课间,穆芷善拍着她的肩膀似乎在说些什么。翁予韶仍然趴在课桌上不肯起来,她十分用力地摇晃着身体,仿佛要摆脱掉周围沉重的空气。这时候,孙绪真捕捉到了一个人的眼神,由于躲闪不及正好撞见。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温启仁惶惶不安的神情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和温启仁说过话,当然,他也没有给翁予韶道歉。但现在,温启仁相信,绝对不会是翁予韶告的密。他微微一怔避开视线,迅速离开了教室。那时候的温启仁也和现在的翁予韶一样吧,孙绪真想,即使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也是一样的吧。随着四班教室偶发的意外事件,有关丁裕家的回忆也越来越频繁地闪现在孙绪真的脑海里。翁予韶枕着手臂整整趴了一上午,等到放学才知道她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