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飘零 青山憔悴

　　卞玉京是秦淮八艳中与陈圆圆齐名的倾城绝色。她的故事在清代余怀写的《板桥杂记》一书中有非常详尽的描述。余怀在书中极力铺陈了大量的优美词汇形容卞玉京，例如：“落笔行云走，文史古今通，歌绝画栏百花动，浮华转瞬空，青灯素裳亦惊鸿。”此外，卞玉京和诗人吴伟业此生终相负的无果爱情故事，也打动了无数后人。

　　卞玉京不仅端庄艳丽，更是文采斐然，真正的才貌双绝，诗词音律书画各体兼工。那时候仰慕美人才貌的公子哥儿纷纷如过江之鲫，但是卞玉京为人高傲，决不轻就。但是卞玉京喜欢和文人交谈，在诗酒之间，卞玉京乘着微醺之意，便谈吐如云。酒酣之时，卞玉京能随口吟诗作对，使在座的文士们惊叹不已、敬佩不已。经历了两人巨大情伤之后的吴伟业在《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中仍然如此形容玉京：“中山有女娇无双，清眸皓齿垂明珰。”

　　卞吴二人的情史有些姑且就当成野史来听吧，因为其间难免不有文人的穿凿附会。

　　话说崇祯十四年春，吴梅村在南京水西门胜楚楼饯送胞兄吴志衍赴任成都府。在这里他与同为前来为吴志衍送行的卞赛姐妹相遇。梅村不由想起盛传江南的诗句：“酒垆寻卞赛，花底出陈圆”。席间他对玉京的文才进行了探试，结果令他倾倒，此后二人交往频繁，感情渐深。

　　对于卞玉京来说，她的爱情和人生在那个社会真的无法不成为一个赌局。在一次酒酣中，玉京情不自禁趁机问吴伟业：“可有意乎?”，梅村知道玉京欲嫁之意，内心焦灼矛盾，只好装傻充楞。赛赛不由长叹，也就再不提婚嫁之事，但仍在扇面上题诗相赠：“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愿将一幅潇湘种，寄与春风问薛涛。”梅村自己事后有过记载：与鹿樵生一见，遂欲以身许。酒酣，拊几而顾曰：“亦有意乎?”生固为若弗解者，长叹凝睇，后亦竟弗复言。这一幕，与马湘兰向王百谷示爱那一幕那是何其的相似！

　　在人生的赌局上，玉装和玄儿都发出了要约：我已拍案下注，看你敢不敢坐庄。吴梅村与王百谷面对佳人的深情要约，都采取了爱到舌尖留半句的态度。当然吴王二人具体的思量也有所不同。王百谷先或是碍于自身落魄，后或是碍于名教物议和自身前程。吴梅村却是听闻国舅田畹要来金陵为皇帝选妃，已内定陈圆圆与卞赛，有所胆怯，只在玉京的寓所吹了几曲后凄然离去。

卞玉京造像

　　后世学者比较正式地研究后，对吴梅村的拒绝得出的是基于伦理和道德的原因：一、吴伟业不敢接受卞玉京是因为朝廷规定官员不得在就任地娶当地姬妾；二、吴伟业中崇祯四年榜眼之后，崇祯皇帝赐假令其回乡成婚，吴不想为一个风尘女子而破坏了这个光荣的“赐婚”。这个结论又与王百谷的拒绝理由在礼教上很一致了。

　　此后，清军入关，卞玉京的生活发生了惊涛骇浪的变化。顺治二年（1645年）春夏之交，南京陷落，弘光政权覆灭。清军随即在金陵广征教坊歌女，所有身在乐籍的女子必须应征，应征后即为后世所云的慰安妇。赛赛不甘听天由命、就此沦落，遂改道士衣冠，逃出生天。从那之后，卞赛惯着道装，自号“玉京道人”，这就是“卞玉京”这个名字的来由。

　　顺治七年（1650年），卞玉京在钱谦益家看到了吴伟业的《琴河感旧》四首诗，知道吴伟业对她的思念。数月后二人在太仓相见，卞玉京为吴伟业操琴，吴伟业不胜感怀，写了长诗《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赠之。

玉京与我南中遇，家近大功坊底路。

小院青楼大道边，对门却是中山住。

中山有女娇无双，清眸浩齿垂明铛。

曾因内宴直歌舞，坐中瞥见涂鸦黄。

问年十六尚未嫁，知音识曲弹清商。

归来女伴洗红妆，枉将绝技矜平康，

万事仓皇在南渡，大家几日能枝梧？

诏书忽下选蛾眉，细马轻车不知数。”

——《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节选

　　但遗憾的是十载相思经此一会，吴梅村仍然没有迎娶玉京的意思，这次古琴会也就成了二人的诀别。我在一个小众的社交软件的情话栏目上曾看到过这么一句：“或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但你应该知道我曾因你而动情。别把不甘当着放不开，你爱的人总有办法让你觉醒。”可以想象卞玉京掩泪转身时，对那个依旧装傻的吴梅村是何等的绝望与痛苦。从此一个是方外人，一个是红尘客，不再有交集。

　　顺治十年，卞玉京投奔年已古稀的良医郑保御，他为她另筑别室并悉心照拂。玉京从此看破红尘，持戒极严，往往求一面而不可得。为了感激郑保御的悉心照料，让她有一个焚香诵经的安宁生活，玉京刺舌血以三年时间为其抄写了一部《法华经》。

　　卞赛后来隐居无锡惠山，十余年后病逝，葬于惠山柢陀庵锦树林。

　　康熙七年（1668年）九月，年届六十的吴梅村踏着萧萧落叶，前往无锡拜谒卞玉京墓，献上了他这一段刻骨铭心的挽歌：

龙山山下茱萸节，泉响琤淙流不竭。

但洗铅华不洗愁，形影空谭照离别。

离别沉吟几回顾，游丝梦断花枝悟。

翻笑行人怨落花，从前总被春风误。

金粟堆边乌鹊桥，玉娘湖上蘼芜路。

油壁香车此地游，谁知即是西陵墓。

乌桕霜来映夕曛，锦城如锦葬文君。

红楼历乱燕支雨，绣岭迷离石镜云。

绛树草埋铜雀砚，绿翘泥涴郁金裙。

居然设色迂倪画，点出生香苏小坟。

相逢尽说东风柳，燕子楼高人在否？

枉抛心力付蛾眉，身去相随复何有？

独有潇湘九畹兰，幽香妙结同心友。

十色笺翻贝叶文，五条弦拂银钩手。

生死旃檀祗树林，青莲舌在知难朽。

良常高馆隔云山，记得斑骓嫁阿环。

薄命只应同入道，伤心少妇出萧关。

紫台一去魂何在，青鸟孤飞信不还。

莫唱当时渡江曲，桃根桃叶向谁攀？

　　此时此刻，我不禁叹惋：“半生不了情，付诸东流去。”

注：

卞玉京（约1623年—1665年），“秦淮八艳”之一，名赛，又名赛赛，字玉装，因后来自号“玉京道人”，习称玉京。她出身于秦淮官宦之家，因父早亡，姐妹二人沦落为歌妓。卞赛诗琴书画无所不能，尤擅小楷，还通文史。她的绘画艺技娴熟，落笔如行云，“一落笔尽十余纸”喜画风枝袅娜，尤善画兰。

吴伟业（1609～1672），字骏公，号梅村，别署鹿樵生、灌隐主人、大云道人。世居江苏昆山，祖父始迁江苏太仓，汉族，江苏太仓人，崇祯进士。明末清初著名诗人，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又为娄东诗派开创者。长于七言歌行，初学“长庆体”，后自成新吟，后人称之为“梅村体”。代表作有《永和宫词》、《洛阳行》、《萧史青门曲》、《圆圆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