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过很多地方,从家乡的街巷到老北京四合院的门旁,从东边的冉冉日出到西边如花的姑娘。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模样,无非是风吹起来的蓝天白云和几份温暖的阳光。
起不了波澜也泛不起灵动的乐章。
大学时代那年,我们都像是一只刚刚被剥了皮的雏羊,在寒窗诗书中被摘出来,拔了你的毛还不甘心,还要让你独自血淋淋地面对异地他乡。他选择了一个拔毛也能彻底一点的地方,离老家远远的,没有谁再可以控制他的思想。关键在那个躁动的年纪里,他是为了一个姑娘。
在新旧生活的交替里,敞开的门是关不住任何人的,哪怕关上的门也拦不住要走的人。他对他的认真从不后悔,也没什么怨言。他生来就是这样的,眼神里透露着说不完道不尽的迷,有人曾经给他画过一幅画,凌乱的头发和眼底里的沙。他早已经忘了是怎么放下她的,在那些还郁郁葱葱的岁月里,誓言和谎言一样易碎。
那是一堂别开生面的文化课,老师是一个秃顶很严重的中年人,两撮仅留的长发从东向西跨过中间锃亮的壳,欲掩欲盖那灯泡反射出来的光。从东往西的梳,可能是想顺时针的冒出点逆生长。 这在他眼里其实都没什么所谓,秃了就是秃了,两根头发和没有头发没什么区别。但是,老师讲的课让他很心动。
据说在很多年前,有一个国王把自己一生的宝藏放到了一个木箱里,在临终的时候交代自己那年轻的王后一定要她陪葬,并带上那谁也不曾打开的宝箱。可是国王死的时候,王后慌了,她跑了,而且偷走了宝藏,一路向西。后来,王后在西方世界隐姓埋名,与一个小伙子生活在一起,没多久他们就撬开了锁,打开了宝箱,第二天,两个人的尸体就在山坡中的树林里被发现了。那宝箱就被一直放在布达拉宫里。
他很好奇,下课后,追上老师问那宝箱里是什么。秃头老师很惊讶,接着说,那是他瞎编的,今天的课是异域文化,为了勾起你们的兴趣。
他心里像吃了死苍蝇一样,恨不得揪净秃头老师那文质彬彬的毛,再把他的眼镜扔到地上,跺得碎碎的。但是他还是笑了笑,老师您讲的真好。
布达拉宫是一个圣地,每年都有很多人去朝拜,那不是一个旅游的好去处,因为意义非凡,净化心灵远大于赏景赞言。更何况在他心里,好像那宝藏的箱子还在那宫殿的某个地方,埋着似有似无的秘密。
愿意和他一起去挖掘秘密的人倒是有两个,一个高个子,一个小瘦子。那个时代里,他们三个几乎没有分开过,每天都在讨论这场宏大的计划,他的激情和幻想充斥着每一节教室后的开小差,好像早就把这个根本不存在的箱子拿到桌面上了,研究着怎么才能齐心合力,不动声色的打开它。高个子和小瘦子随声附和着,时不时激动的拍拍桌子。
我再长壮一点,我们就走。
我再长高一点,我们就走。
他掏钱请他们吃了好多顿饭,每次他俩流着哈喇子,迫不及待地用筷子从盘子里夹肉的时候,他就会感觉自己离布达拉宫更近了。
后来,他才明白,他俩可能就是单纯喜欢吃肉。高个子和小瘦子都变胖了,也听腻了他那些浮夸的陈词滥调,什么都不如脂肪的堆积来的更为实在,看得见也摸得着。可他才是那带着宝剑的勇者,要向着西方沙土的世界前进,找寻恶龙,和被恶龙掠走的公主。想到这里,他就想远离这两个胖子,反正已经油腻腻的了。
这个事,他还跟她说起过,她叫小美丽,名字是他起的。上晚课的时候,他们经常坐在一起,他会拿出个小本子,在上面画很多宫殿和城堡,告诉她,那里的秘密,那里的风和日丽。她听的入神,直勾勾的眼睛盯着他和飞舞不停的圆珠笔。然后打断他问,你去过么?
他看着小美丽抬起的头,和那双大大的等待答案的眼睛,我会去的。
他停下了手里的笔,紧张地翻开课本,若无其事的嘟囔着书页上工整的英文单词。他给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从背上拿下宝剑不断地磨得锋利,又不够锋利。梦想越来越远,秘密越来越深,他越来越沉。过几天他还是会跟她讲一些西边的这个那个,她也会开心的听着,期待着,但再也没有问。
秃子老师随着年级的增长已经不再担任他的任何课程,但是那一堂关于布达拉宫的秘密,还是让他挥之不去。他总想带着谁,不知道是因为那天堂般的梦幻地有着无穷的吸引力,极力地想与他人一起分享。还是找一个不可控的自由意志用来开脱自己的怯懦,为自己的借口安排一个合理的理由。
他最终还是邀请了小美丽。
毫不客气的,小美丽拒绝了他。
她只是想听听故事而已,这么遥远的路,如此虚无缥缈的幻想在她心里根本站不住脚,只凭嘴上的几句和纸上的涂涂画画,根本没有意义。
也不要叫我小美丽了,毕业了我就是大姑娘了,我哪里也不想去。
除了有些失落以外,他竟然感觉很安心。因为他不用冒这个风险去带着一个小姑娘走过万水千山,他不用在也许会狂风暴雨的夜里还要第一时间安慰胆小哭泣的她,他不用想着她是否还会挂念和期待那一个人幻想了好久的两个人的路。
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
时间一点也不波涛,流的缓慢,如蜗牛的步履蹒跚,几秒钟就风干不见的痕残。大家又像回到了最初的原点,高个子和小美丽交了朋友,小瘦子埋头苦读,谁也不记得他曾经的壮志豪言,哪怕是一时的激动,或是剥开云雾的万重山。
但,布达拉宫就在那里,不曾挪了位置。
等人来,也等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