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运行正常（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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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运行正常。”是我在绢纺热电厂做高配电工的时候，每天在值班记录本上必写的一句话。当然，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的值班电工，故而这句话也非我的专利。曾经在中央控制室当班的所有电工，下班前都写过这几个字，写这六个字在当时只道是平常，而如今对于已经离开电厂，失去电厂多年的热电人来说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我去热电厂上班的时候，热电厂人气正旺，十吨大锅炉整日供热供气，汽轮机组全天候轰鸣，发电机二十四小时并网发电。电厂实行四班三运转，四个班的人马轮番上阵，人与机器同步，天天“运行正常”。我走的时候，煤价越抬越高，环保部门越查越紧，发电利润越来越薄。电厂开始入不敷出，机组开始解网限量发电，人员流动开始频繁起来。“今日运行正常”成了每个当班人员对自己的工作自己饭碗的祈愿。我离开电厂之后，锅炉房大锅炉换成小锅炉，汽轮机由日作夜歇而终于停机，热电厂从只供气不供电到最后解体停作。再后来，机器被拆除，大厂房高烟囱被爆破，热电厂被夷为平地，热电人各奔东西自谋出路。“今日运行正常”成了历史，成了我们每个热电人的记忆。

      我每次接班的时候，看到我上一班的同事写的“今日运行正常”，我心里是满满的希冀，我美好的一个工作日将正常运行；我每天交班的时候，在记录本上记下“今日运行正常”，那是我对自己一天工作的完满小结，是给下一班同事的友好交代。我在写“今日运行正常”的时候，没有想过热电厂某一天会运行不正常，我更没想过有一天我的电厂会成为我心口的一颗朱砂痣，扯不烂，抹不掉，魂牵梦萦，想回却又回不去。

      回不去的热电厂使我心有千千结。在热电厂工作的日子是轻松的，是快乐的，与热电厂的同事相处是最幸福的。忘不了热电厂干菜肉的香味，忘不了热电厂“上下铺”的笑话，忘不了电厂所有男同事对“独养囡”的宠爱，忘不了啊，那一个有欢歌有笑语有温度的群体。每一个热电人都是一本精彩的小说，每一个热电人都用生命书写着自己的生活。我打心里喜爱着这些粗朴爽朗的同事们，我也想过用自己的文字去记录曾经的点点滴滴，去书写那些记忆深处的故事。我也知道我那些可爱的同事们热切地期待着在我的文字中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可是我该用怎样的笔墨去描绘我的最爱呢？情到浓处语言就黯然失色。对于电厂我常常感到举笔维艰。

      这一辈子我走过不少路，换过几个工作。当然干得最长的是教学。做教师就得与人打交道。与人打交道是我最不擅长也最不喜欢的。我常常在心烦气躁感觉疲累至极的时候想起我的电厂岁月，想起不用伪装，不用拘束，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的那些时光。我知道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失去，失去的就再也回不来。所以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地祝福我的电厂同事们：你们要好好的。你们的身体，你们的五脏六腑一定要运行正常啊。身体正常了，我们才能再相聚，我们的友谊才能继续运行啊。

      可是令人痛心的事总是在发生。曾经在一起的同事已经无法再看到他们的身影。周祝正、赵小平、周智兴，那么年轻，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却为何等不及地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我以为我已经可以看淡人生，可是听到同事的噩耗的时候，我的心为什么还是沉重得喘不过气来？为什么我满脑子都是他们的音容笑貌？

      是时候动笔了，为了那些已经走远的亡灵；是时候动笔了，为了我们依然活着的生命；是时候动笔了，为了我们所有的一切还能正常运行。我愿用我的心去为热电人祈祷，我愿用我的记忆去重现我们的过往。那些过去的终究不该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