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少年的咏叹调1.3.4第三类接触

 怎么了?

 不要你管!

 孙绪真想起小学时柳宫花哭泣的样子,似乎这是从未有过的伤心和委屈。从小学到高中,唐帝、穆芷善、柳宫花,一直都是孙绪真的同班同学。九月初的一天,是在课间,孙绪真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便看见卢释腾在课桌间的过道里搂着柳宫花。他们挡住了自己的路,趁着还没被发现赶紧绕道而行。孙绪真记得,在他还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有高年级的男生给柳宫花送礼物了,一大束玫瑰;浓郁的嫣红,不同于教室里的任何一种色彩。在门口,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就那么把花递给了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讶得目瞪口呆,气氛里混合着刺激、危险、浪漫。喜欢女生可是高年级男生才享有的特权。

 卢释腾楼着柳宫花的腰际,一只手捏着她白嫩如雪的脸蛋。柳宫花长得光彩照人,娇媚多姿,体态婀娜,有着超出同龄女孩的成熟。在田坤和杨帆的恭维逗乐之下,柳宫花笑得爽朗甜蜜,红唇皓齿宛如茉莉花开。

 “花姐就是漂亮!”

 “那是,那是啊!”

 柳宫花笑得前扑后仰,胸前隆起的毛衣上下起伏。田坤和杨帆同是臭名昭著,即是外校的学生也对他俩以往的劣迹有所耳闻。开学的初始,也是他们两个剃了个小光头,惹得雷振铭发威动怒破口大骂。田坤和杨帆不是双胞胎,他们总是一同出现然后再惹是生非,就连嘴角边也都长着几根稀疏的胡须,猥琐得像是漫画里的市井流氓。膏唇拭舌的田坤和杨帆乐于讨好柳宫花,即便他们自己长着贼眉鼠眼的模样,不过就目前看来,他们的奉承颇具效果。孙绪真仿佛是只躲在灌木丛里的小型啮齿动物,隐藏着远远地观察。他闻得到威胁,如果非得说成威信的话,那这两个词就是一个意思。

 “她们两个是在暑假上英语补习班的时候勾搭上的。”穆芷善靠在孙绪真的课桌上,手肘撑着下巴说。

 孙绪真极力掩饰自己的目光,但为时已晚,只能拙劣地避开穆芷善的眼睛。他等着对方说话。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去了。”

 “是么。”

 孙绪真平静地回应,为对话打上句号,不带一丝半点的情绪起伏。穆芷善始终保持着微笑,把话题轻而易举地转到其它地面,当然,交谈的对象也不再是孙绪真。

 学生们在课间交头接耳传递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育坚中学的奇闻异事几经曲折后更显不可思议。他们谈论其它班级,其它班级的帅哥男生,帅哥男生喜欢的女生,自己有没有可能成为这个女生。又或者,为什么漂亮女生在隔壁班,漂亮女生的身边有没有男生,自己有没有可能打赢这个男生。但不管怎样,四班都是最强的。正如田坤和杨帆所说,这里有着全校最俊的男生——卢释腾,全校最靓的女生——柳宫花。高中总有这样被上天眷顾的人,他们拥有惊鸿一瞥的外貌和身姿,以及成熟老道的谈吐。如此宠儿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征服同龄异性的眼光,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众多普普通通的高中生羡慕他们身边同样漂亮的朋友,幻想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一员,略带轻蔑的傲气走过教室外的瓷砖长廊,综合楼前的复古旗台,以及操场的橡胶跑道。

 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对别的学生评头论足,然后奚落嘲笑。言辞上的侮辱对丁裕家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但他从不搭理,坐在孙绪真旁边时仍是一副高兴快乐的样子。或许他们已经把自己归类为丁裕家那样的人了,孙绪真这样想,未曾介意只是保持距离。比起装模作样和哗众取宠,他宁愿在一定范围内有着丁裕家这样的人;憨厚实诚,大家互不干扰。卢释腾和柳宫花认识很多外班的学生,他们一有空就在走廊闲聊,仿佛是成群结队的游客在观赏关在笼子里的动物。

在育坚中学除了卢释腾和柳宫花这般声名显赫的情侣外,还有这样一种人,没胆子干违法乱纪的大事,却对闲言碎语的小事有独钟。即使对这种人看不顺眼,却也无可奈何。依仗极厚的脸皮,赖在旁人眼里像粒砂砾。温启仁刚巧就是这样的人,他油嘴滑舌令丁裕家心燥意乱毫无招架之力,本来就无心听课的他更是抵不住温启仁的诱惑,加入其中。看过的动漫,玩过的游戏,听过的笑话,都能成为两人交头接耳的谈资。仅仅是第一学期,丁裕家就已经请了好几次家长。有时妈妈来,黝黑起皱的皮肤,典型的庄稼人。她忧心忡忡,走起路来左右摇摆像只鸭子,穿着黑布鞋的小脚也就和蹼一样不停地快速划水。清晨微凉的露水慢慢变咸,女人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匆匆赶过窗前扶住门框。丁娃,她朝教室里喊。善良憨实的笑容令孙绪真一度充满希望,今天要出太阳了!丁裕家涨红脸,牵住妈妈的手,为她檫去手腕处的蔬菜残叶。有时爸爸来,不等他走到教室正门,丁裕家就一路小跑地出去了。男人只是默默地看了儿子一眼,什么话也不说,便离开了众人的视野。丁裕家送走妈妈,布满污点的眼镜变得干净明亮;丁裕家送走爸爸,身上多了一股熏人刺鼻的机油味。这时候,温启仁就要迫不及待地施展自己的才华。他取笑丁裕家父母的装束,步态,腔调,相貌;并且试图从中找出与丁裕家的共同之处,以便编词造句,说唱嘲弄。孙绪真一手托住腮帮,肘部撑着桌面,事不关己地陷入沉默。只有当穆芷善转身过来严厉制止,他的瞳孔才稍有闪烁。温启仁阴阳怪气的腔调几乎快把所有人逼疯,他一遍又一遍地把“丁娃”二字在嘴里嚼着,周而复始。这就好比夏日午睡时的苍蝇,嗡嗡嗡,嗡嗡嗡,挂着一张欠揍的大笑脸。你坐起,它飞远;你躺下,它飞来。这抓不着弄不死的小屎豆,臭烘烘也散不去。

 屏蔽外部世界的烦扰,孙绪真自有办法,但首先得收集到足够多的素材。每当遭遇温启仁跳梁小丑式的浮夸表演和老师百无聊赖的课堂教学,沉迷于电影的孙绪真便开始放空大脑,抽离身体。当然,这只是表象,他的思维可不是一片空白。相反,此时孙绪真的大脑正进行激烈的高速运转,头颅里架着一台电影放映机,这可不是播幻灯片那么简单。分配角色,设计台词,搭建场景,裁剪服装,编写剧情……多么庞大的工程。孙绪真乐在其中,为自己创造了另一个世界。他琢磨那耐人寻味的故事,反复慢放各种特写,不时地进行修改,最后储存起来以备下次提取。

 实际上,孙绪真在天马行空的幻想之后,换来的是更为空虚的失落。险象环生,扑朔迷离,惊悚悬疑,浪漫细腻……每到一个精彩之处,都可以随着不同的视角任意转换。若不是看了太多光怪陆离的电影,自己又怎么会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呢。他既不在香港,也不在好莱坞,他在这里,禁锢在这四四方方的座椅里。孙绪真深切地体会着这份压抑,不明白的是它源自何处,更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孙绪真是家里的独生子女,也不善于主动和他人攀谈,那所谓的奇思妙想,久而久之连自己也觉得幼稚可笑。现在,自嘲笑地出了声来。

 孙绪真喜欢一个人去看电影,有时整个影院就他一个。孤独在这时候都被银幕上的故事冲淡了,就和那片缭绕的光影一样,说不清谁是谁,也忘了需要人陪。不了解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了解;对孙绪真来说,电影院,就是他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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