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俊宏作品:边关多遥远

边关多遥远

袁俊宏

汗,一个有着男人名字和像男人一样勇敢顽强的蒙古族奇女子。

自从她心中的那匹叫巴图的马上了昆仑山上了阿里高原到了边关,汗的心就被思念的缰绳拴在了达巴这个拴马桩上,再也没解开过。

昆仑山在地图上,阿里在地图上,达巴也在地图上,汗时常在地图上行走阿里、攀越昆仑山、亲近达巴。

巴图在信中说,阿里很远,达巴很远,远得汗的想象也难够着。可汗说,整个世界、整个中国、整个阿里都在我的眼下,都在我的心里,达巴再远也在我心中,只要心中有它,再远也近。

生在地图一样宽阔的大草原的汗,从地图上看不出昆仑山和阿里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昆仑山和阿里的阴险。在她的眼里,昆仑山和阿里只是几个字体不一样的汉字和几根散乱如羊毛似的曲线,她怎么也将这些文字拼不成一座山的样子。说实在话,汗从出生到工作,从没离开过生养她的那个草原,在她的印象中,马背就是最高的山了。

有一天,汗突发奇想,想上昆仑山,去达巴边防连看看巴图,去找他,跟他结婚。

汗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了好一阵子,她在激动中悄悄准备好了嫁妆,开好了结婚证明,给父母说了声上昆仑山,就出了门,头也没回一下。

汗想给巴图一个惊喜,一个人背着嫁妆坐火车、转汽车,辗转几天到了昆仑山下。

汗以为到了昆仑山下就站在达巴和巴图的眼皮子底下了,只要巴图一低头就能看见她。

可她不想让巴图看见,她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下从巴图的鼻子底下冒出来,让惊喜交加的巴图眼睛瞪得比野鸡蛋还圆。

汗手里拿着一张交通图,站在狮泉河通往达巴的路边,树一样等了整整三天才拦住一辆通往达巴的军车,费了许多唾沫,带车的一位脸跟茄子一个颜色的班长才答应了她的请求。

汗十分高兴地说着谢谢上了车,并随着车的飞奔哼起了欢乐的歌。

车也似乎因为有个漂亮的女人陪伴而有些兴奋,撒着欢跑了起来。

这就是昆仑山,这就是阿里啊,不过如此嘛。车走出不远,汗的眼睛一边收割着路两边的风景一边在心里想。

可走出不到一个小时,遇上了一截搓板路,车就像皮肤被路使劲搓揉着,疼痛得全身哆嗦了起来。坐在车上的汗如坐在一个超大功率电动按摩椅上,全身随着车的抖动而颤个不停,上下牙齿如一个打击乐器,敲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响声,所有骨头的连接处也随着这搓揉开始摇晃、松动,一副要散架的样子。

握着方向盘、握着车和几个人生命的班长脸比茄子更紫了。他紧咬牙关,腮帮子上的肌肉鼓成了一个个小山包,挺立在他那高原一样的脸上。

“这、这样……的……路、路有多、多长……”汗看了班长一眼,一句话被路抖成了一个一个字,羊拉屎般抖了出来。

班长没有回答她,眼睛像粘在了路上,看也不看汗一眼。

又是一连几个急转弯,车一边被搓着一边幅度极大地摇晃着,只几下就将汗肚子里的东西摇晃了出来,喷洒在驾驶室和班长及另一名脸色小茄子样的战士身上。汗感觉她的胃被阿里拿在手上搓来揉去,她的心被昆仑山提在手上链球样摇晃着,心之难受、头之疼痛,都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班长在一个较平缓宽敞的路边把车停了下来,取出一卷卫生纸递给汗。汗觉得自己太狼狈、很失体面,边擦着呕吐之物边有气无力地对班长和小战士说:“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第一次上昆仑山和阿里的人都会这样,不怕你笑话,我第一次上山时比你狼狈多了,连胃都差点吐出来了。”班长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看着莽莽昆仑山悠悠地说,“这才是开始,更艰苦的还在后面呢。”

汗为自己对昆仑山和阿里的不了解而惭愧,只这么小小的一个回合,自己就要死要活地忍受不了,昆仑山的真正脾气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汗不敢深想,害怕想多了对后面的行程丧失信心。可一想到常年战斗生活在这里的巴图,汗为自己的软弱而惭愧,偷偷地用右手握了握左手,暗暗给自己鼓了一把劲。

接下来,这样的路一段比一段阴险,一段比一段长,汗的承受力和忍耐力也明显增强,她经受住了昆仑山和阿里对她的考验,一步步向达巴挺进。

让汗没想到的是车到一个叫库地的地方时,因雪山消融形成的洪水把路撕开了一个几十米的大口子。

站在那个大口子面前,看着像一群野马样席卷着巨石、泥沙狂奔而下的河流,汗傻了眼。

班长告诉她,达巴去不了了,按往常的经验,要把这个口子修好,必须得等到山洪小了以后才能动手,而这一等最少得半个月。

汗不相信,也不想相信,她不甘心脚下的行程就这样打个回车。她在那个巨大的伤口前整整守望了三天,在心中祈祷了三天,可那山洪并没有按照她的意愿减弱一些,反而越来越大,气势越来越凶。

班长茄子样的脸是可信的,那也是昆仑山石头的颜色,那颜色不由你不信。

算算自己的假期,万般无奈,汗又跟着那车那班长重受了一茬罪重吃了一茬苦,下了阿里下了昆仑山回到了她的大草原。

达巴与她就要牵手时失之交臂,汗不甘心。在休整了两个多月后,汗又请假背起行囊向昆仑山挺进了。

这一次,汗做了充分的物质和思想准备,除带着新娘的嫁妆之外,汗还带了不少的食品、晕车药、餐巾纸,以及防呕吐用的塑料袋。

夏日的阿里高原阳光金子样在汗的脚下铺了一条高远的、温暖的路,送汗一步步深入昆仑山,一步步靠近达巴。

这次汗学得聪明了,知道在车上用什么姿势能减轻搓板路的侵袭,以什么样的行动迎合车在弯道上的穿行而不至于将肠胃摇晕,以及用怎样的办法缓解高原缺氧的反应。

快了,近了,地图上的达巴快到眼前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汗的心跳加快了,呼吸也有些急促,脸在高原的艳阳照耀下,开成了高原艳艳的桃花。

车过了死人沟,到了看不见几丛红柳的红柳滩时,路又像得了肠梗阻,水泄不通的车队如一个巨大的木楔钉在这条路上。

汗的心咯噔了一下,两眼微微一闭,在心中祈求上帝,保佑她此次行程不要再出现什么意外。

最不希望的最不想看到的事实硬梆梆竖在了汗的面前: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将这条连接达巴与外界的大动脉生生切去了近五十米,在大地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大伤口。伤口两头的车已被堵了几天,被滞留在这个伤口处的车排了有一公里多长。

汗认真想了想,背起行李一阵风样穿行在长长的交错拥挤的车队中,继续向达巴挺进。她想这里离达巴不远了,就是步行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她要步行去会她的心上人。

汗的脚步被那个巨大的伤口隔断了,面对那个还在不断溃烂的伤口,她不由倒退了几步,生怕这伤口连自己也蔓延进去,那她就永远见不到她的巴图了。

这是一个不可逾越的伤口。

这么大的一个伤口,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要修好该需要多长时间啊!

汗不甘心,她在此一守就是整整二十天。

让汗失望的是,在红柳滩守望的二十天里,那伤口不但没有愈合的迹象,而且随着山上雪水的冲刷,伤口还在不断扩大,短期内愈合的希望很渺茫。

起初几天,汗觉得很压抑,她高声大哭过,对着昆仑山喊叫过,哭过喊过之后她变得安静了许多、坚强了许多,对昆仑山、对阿里的认识也更深入了。

想到心爱的人常年在这样的环境中,汗觉得一阵阵揪心地痛。这需要怎样的忍耐、怎样的毅力才能安下心来啊!

在这里的二十天远胜过汗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细细想想过去的二十多年远没有这二十天值得咀嚼,没有这二十天对她人生的影响深远。而这一切艰难困苦,巴图从没对她说过,从巴图的嘴里、信里听到或看到的只是昆仑山的壮美、雪山的雄奇、连队生活的多姿多彩,至于道路的艰险、氧气吃不饱的无奈,巴图从没对她提起过。

汗一点点打开昆仑山、阿里这本巨著,一点点由表及里地认知、感悟着这片神奇、阔大的地方。

假期在一天天的守望中被消磨掉了,汗很无奈地背起嫁妆和行李一步三回首地又回到了她的草原。

汗人回到了草原,心却留在了昆仑山和在阿里走过的土地上,留下的还有她越来越茂盛的梦。

第二年春天,汗又起程了,这次她是下了大决心的,她辞去了一份人人都羡慕的工作,决心与昆仑山共存,时刻与阿里相伴,永远陪伴在她的巴图身边。

她的行李也很简单,甚至连她心爱的嫁妆也没带,她是自己的嫁妆。

也许是汗的诚心感动了万神居住的昆仑山,这次行程除依旧的搓板路依旧的氧气吃不饱外,汗的行程再没受到任何伏击,比较顺利地上了昆仑山,上了阿里,看到了达巴,看到了她魂牵梦绕为之放弃了一切飞奔而来的巴图。

巴图的惊奇、达巴边防连的欣喜、汗与巴图婚礼之独特热闹是可想而知的。

自从汗做了达巴、昆仑山和巴图的新娘后,达巴这个边防连似乎也有了不易觉察但又实实在在的女人味,而达巴和昆仑山也似乎温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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