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教之教方为至教

      不教之教 方为至教

                      潘涌

        教师之道不是训诫,不是传授,当然更不是灌输——而是点拨与点化。“拨去”规训的遮蔽,“化解”世俗的蒙昧,开悟人生的智慧。“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老子的哲学是人类的最高智慧。

        古人论画有“不似之似”的妙说,今就教育有“不教之教”的洞见。卓越的教育,未必是一幅浓墨重彩、恣意泼洒的油画,更近于一首可以意会、不必言传的“朦胧诗”:“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这是“隐”的美学:心领神会,不睹文字,一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真正的“好”教师重“深教”而不唯“浅教”,崇“远教”而不喜“近教”,立“精教”而唾弃“滥教”——如是教育,方为“至教”;如是教师,堪称“明师”。

        所谓“浅教”,唯重堆砌知识的形态,条块分割、外在于“人”;最令人痛心者,莫过于轻视甚或无视本应自如驾驭知识的强劲思想力。复制了大量弥散着书香的“知识”却不知其何以如是,何以用之。更心安理得于丢失开启未来世界的“金钥匙”——质疑批判、独立评论和逻辑演绎。这就从本源上断开了重构新世界知识形态的可能。梁启超先生早在“五·四”之前即犀利批判传统教育“偏于记性”、忽略悟性,至今不失为针砭时弊的教育箴言。而“浅教”的对立面是“深教”,它以培育学生强大的逻辑理性、严谨思辨和超越性创造力为根本宗旨,以唤醒个人沉睡的“问题意识”、养成植根自由思维、独立人格之上的评论能力为终极境界;换言之,卓越教育所视之为“贵者”,并非复制传统知识的机械“记性”,而是创生无尽真知和新知的珍贵思想力及其相辅相成的表达力。一切传统都会悄然老去,唯有茂盛的创造之树与时长青;一切知识都会黯然凋落,唯有成长的思想力和表达力才会孕育丰硕的创造之果。

        所谓“近教”,片面倾重学生当下以知识输送为中介的所谓“智能生长”,忽视学生课程流水线以外创造性建树所长远必需的源源动力。大凡进取者的生命,必然是一个由智商、情商等多元要素构成的和谐人格系统,虽然“智商”或“智能”比静态的“知识”系统更有创造性价值,但是,“智商”不能离开“情商”而孤立、片面地生长,否则生命就没有可能获得可持续的长远发展,就难以突破凡庸之人不能忍受的心力极限而登临创造的大化境界。“明师”者,当信奉“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这样的警世名言,其终身发展的高远目光必然驱使一己的教育行动就“近教”、更就“远教”,重“智商”、更重“情商”。

        最有害的是不问对象、一味灌输地过度“滥教”。凡是并不顺应人之天性的泡沫化“泛滥之教”,恰如清代大思想家龚自珍所批判的那类“鬻梅者”:喜欢以流行的审美标准统一“塑造”梅之形象,世俗化地“以曲为美”“以欹为美”“以疏为美”,杀伐筋骨,戕害天性,却将“斫”“删”“锄”赋予“造型”的美名而终致“病梅”(《病梅馆记》)。“滥教”的对立面是“精教”:即洞察学生的独特个性,深入开发其潜智潜能、着力培育其特色特长,最终形成每位学生一生创造性地发展。个人有限的一生不能够亦不可能“全面作为”,既然个人的发展只能是“明师”启发下自我发现式的独特开创,那么,“复制”过度的“全面知识”对个人的特色化探索和创生就是一种“多余的负荷”甚至是“沉重的累赘”,更对学习者深度发现“本我”的真实世界构成一种贻害难估的“大遮蔽”。如此“园丁”,即使有善良美好的“塑造”佳愿,即使有“焚膏继晷、兀兀穷年”的惊人勤勉,也难以收到主观预期的美妙效果。因此,放弃“滥教”当不失为“园丁”的一种明智选择。

        真正的“好”教师理当与时俱进,不唯教育之技、更究教育之道:立“精教”、弃“滥教”;重“深教”、舍“浅教”;强“远教”、轻“近教”——此之谓“不教之教”。唯有如是,方为“至教”;“至教”之本,乃为“自教”!

( 选自《光明日报》作者系浙江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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