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童话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英国金融时报的记者在上海的弄堂里发现了一个弃婴。在故事关于弃婴的部分里，弃婴患有包括先天性心脏病、双眼白内障以及部分蹼足等疾病。

但这还是一个温馨的话题。同样的故事在关于她的美国养父母的部分是，他们为她在教堂发起募捐，房产再抵押、卖意大利面、卖T恤，他们为她尽了一切努力，甚至在接她的时候还把头发染黑，以至于不会让她太过惊奇。

想必中国人都不会陌生这样的情节——弃婴，几乎各类影视作品都会出现这样的情节。不能不说这已经成为影视中最烂俗的情节之一。但回到现实你会明白其实这些一点都没有远去，它一直出现在生活中，就如同一颗不知在何处的地雷。究其原因，就要涉及到许多。

中国人自古以来重男轻女，这是导致女婴被丢弃的重要原因。上溯到两千年前，从那时起的历朝历代都把儒家文化当作正统，中国的百姓又历经千年的思想统治，终于导致国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关于这些观念的论述也不可胜数，例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强调要安于现状，三从四德突出了妇女言行思想所受的束缚，其本质都在于将女人低男人一等对待，就好像他们真以为女人是从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变来似的。而自20世纪的百年来，国人逐渐觉醒唤醒了民族的独立、经济的增长，但仍未在精神上摆脱旧观念旧习俗的约束。今天，当我们生活在中国，你就不可避免地接触到这样的事实——在广大的农村，数以亿计的农民还只愿生男孩，女婴的诞生有时候就意味着毁灭，其结果就包括弃婴。

继承传统并非是一件完完全全的好事，就如同许多电影看似喜剧结尾却像一个悲剧。世间的一切都不可简单划分。中国的传统不可忽视地影响了我们，却也不可全归之于传统。早前饱受争议的弃婴岛就是人们的道德观念与现实之间挣扎的产物。本来照惯例弃婴岛是为了那些未婚妈妈准备的。因为未婚生子的妈妈往往不够成熟而且无力抚养。但在中国，显然这方面有了“创新”——根据中国儿童福利和收养中心儿抚育部的统计，全国各地弃婴岛接受的婴儿中有约99%是病残儿童，这一比例在国外仅为1%。数据背后透露的是我国国人的素质，但更为严峻的问题在于我们的医保、社会福利等体制。不可能做到每个人的素质都好，但体制能够保证多数人都可以得到保障，特别是健全的体制。正如一位患儿母亲的话：“妈妈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但制度可以。”话语沉重，但事实不假。因此，社会体制的完善与否直接关系到生存与社会的矛盾。里尔克《安魂曲》有语：“因为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古老的敌意。”而今天我们可说正是因为生活中存在亘古绵长的敌意，我们的社会与体制才需要并且要求我们去改变，这并不是一个一朝一夕的问题。

让我们回到开头的那对美国养父母，他们对于一个弃婴寄予了莫大的关爱，即使是一个患有各种严重疾病的婴儿，甚至连染发这样的细节都在传达出对一个异国女婴的包容及尊重。在中国，没有人不会为这叫好，但是少有人会因此感动而去收养一个弃婴，好比一部叫好不叫座的文艺片，口碑极高履获大奖，票房惨淡无人问津，最后一步步走向消失，连带着拉低了整个社会的精神高度。诚然外国人的素养与制度方面要先于我们，当然我指的是整体上。

自从1993年11月10日《外国人在华收养子女实施办法》颁布以来，外国人在华收养弃婴已经超过11万。而我们真正清楚了解的不过其中一两例。这11万中，有多少是因为性别，又有多少是因为疾病而致被遗弃，但同时有多少外国人不在乎性别不理会疾病把这11万新生命带走，带领他们领略世界的明媚。不可否认，许多外国的福利、制度等等要优于我国，而在制度之上逐渐养成的习惯则成为了素养。我们还没有一个足够完善的制度能够支撑我们素质的提升。一个正常的社会允许道德与制度以及习俗的相容，但只靠道德维系的世界终究只是乌托邦。

在被抛弃又被外国人收养的婴儿中超过90%是女婴。女婴的比例超过男婴，疾病者占多数，这些问题仿佛一颗颗毒瘤侵蚀着每个人的内心。若你以为那是个人的问题，那你远远没有认识到深处。社会依靠每一个人维系，每个人的所作所为晃动着其他人的神经，进而动摇着社会，整个社会施加给每个人的影响又反过来作用于社会自身。并非只是呼吁个人做好自己就可以轻易改变，而要对社会报以责任感，为之努力。

这个故事在英国金融时报上被写成《一个中国弃婴的童话》，在中国的部分是一个悲剧，在美国的部分成为一个童话。我万分感谢外国人民能够带上一些孩子去得到更好的福利与更好的保护，或许更为重要的是能够给予他们一个不比其他孩子痛苦的内心与矛盾的身世，能够让他们享受本来也许是奢望的幸福。无论如何，给他们一个与其他孩子一样的命运也是他们此时能够得到的最好的选择。令人心碎的，这本是我们自身的责任，却由许多外国人抱着满腔同情来实现。我们的确可以做的更好，当我们看自己的时候认为这是一场浪漫的华尔兹，在外人看来，这个民族不过在跳一场杂乱的广场舞。

世界上还存在像那对养父母的人，我想这大概是那篇文章标题中童话的意义所在。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事对我们自身，对我们国家来说，本就是一种不幸。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健全社会体制，切不要让这成为寒冷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