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只能请你立刻搬出去了。”
当Anny从国内回到米兰所租的小公寓时,房东正在门口等她,毫不客气地对她说到。
凌晨1点,黑夜笼罩着这座城市,无助吞噬着她,她坐在行李箱上嚎啕大哭。她从来没有感受到黑夜如此可怕,冬天如此寒冷。
在当下这个特殊时期,意大利人开始对“我们”充满些许忌惮。
Anny
Anny是个95年出生的姑娘,来自黑龙江,目前在米兰时尚高等学府学习时尚传媒。“作为95年的本科准毕业生,是不是已经有点老了?我的同学都快00后了。”Anny经常和大家调侃自己的年龄。
在学校上课的Anny
春节期间,Anny回到黑龙江老家,最近刚刚回到意大利米兰,本打算做毕业前最后的冲刺,然而疫情此时正在肆虐全球,回到正在饱受疫情冲击的意大利时,房东的冷漠给她了当头一棒,她正是意大利疫情的经历者,也是见证者。
这两天,Anny看到了一则有关意大利第一例新冠肺炎患者Adriano Trevisan女儿的采访。
“我的父亲曾经就像一头快乐的雄狮,但现在他已经变成一个数字,第一位因病毒死亡的意大利公民。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感觉他还在我的身边。”意大利第一例新冠肺炎患者受害者Adriano Trevisan女儿在接受采访时痛心的说。
Adriano Trevisan
虽没有相同经历,但Anny感同身受,她可以深切的体会到Adriano Trevisan女儿的那份痛苦和绝望。心中苦闷, Anny推开了窗户透口气,望着往常人群熙熙攘攘的大教堂如今已经变得冷冷清清,心中泛起一阵唏嘘。
春节过后,介于国内严峻的疫情形势,父母都不支持她在这个时候回米兰。但是Anny没有办法,她必须回到米兰参加毕业答辩,否则等待她的将是无法毕业的现实,心心念念的研究生也可能就此无法继续。
从黑龙江飞回米兰,一切都非常顺利。当她以最快的速度推上行李架时,拨通了司机的电话,“您好,我已经取行李出来了。”
从国内出发前,Anny便预定好了在米兰马尔本萨机场的接机。处女座的她,总是喜欢提前把一切事情打点好。
走出机场,车已经准时停在了门口,一位彬彬有礼的小哥走下车将她的行李搬到后备箱后准备启程。
“不好意思,我确认一下,您是从哪里来的?”司机突然的发问让Anny有点懵。
“中国,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不能继续为您服务了”司机礼貌的回复到。说着,便帮她把行李搬出来,扬长而去。
Anny脑中一片空白。看来意大利已经得知中国疫情的严重性,才会表现出下意识的拒绝与恐惧。
对于擅长做计划的Anny来说,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她有委屈也没在意。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让她恼火——她遭到了连续3辆出租车的拒载。霎时间,她感觉到自己仿佛就是个异类,此时此刻不该出现在这里。
强忍住烦躁和眼泪,Anny买了一张22欧的大巴票,就这样坐着机场大巴回到了市区内的家中。
2
经历了1个半小时的大巴和20分钟的地铁,再加上搬运的大行李,疲惫的她终于回到了自己在米兰的“家”。
然而当她刚到家门口,房东已经在那迎接她了。
“Anny,你是刚从中国回来吧?”
没有等到一句暖心的问候,而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质问。
有过前面被拒载4次的经历,Anny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不得不实话实说:“嗯,我刚从中国回来。”
还没等Anny多说,房东立刻脸色大变。
“那对不起了,我现在只能立刻请你搬出去。”
写在房东脸上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恐慌,此时此刻的她在房东的眼里就像是一颗随时可以传染的活病毒。
这一突如其来的对话,对她来说真的是当头一棒,“这是上天在对我开玩笑吗?”她回来之前有预想过可能面临的情况,但现实情况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即使Anny向房东保证自己一定会佩戴手套和口罩,保证自己的健康,但房东依然满口回绝。看样子,房东是下决心不会留这个留学生继续住在这里了。
“生活就是这样,你无法预料到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但是即便再怎么糟糕,总还是要面对它。”Anny回想这些时发出感慨。
飞行了13个小时,接着一系列的打击,Anny强忍着疲惫的身体开始收拾自己所有的的行李。枕头、被子、衣服、洗漱用品...一向有条有絮的她现在也顾不上将东西安排得合理整齐,只能赶紧收拾完逃离这里。
“等下把钥匙就放在桌子上就行了”,她拖着大包小包走出卧室时,传来了房东的声音。因为对她的恐惧,房东最后连面都不愿意露。
在家学习的Anny
她甩下钥匙,关上沉甸甸的门,走出了这个她生活了两年的房子。从此以后,这里就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了。
她本以为自己是个内心强大独立的女孩,可以潇洒的面对一切。但面对一系列的遭遇,她还是败下阵来,此时她鼻子一酸,心中那道坚强的防线终于分崩离析。
她嚎啕大哭,“为什么这种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在我身上?”
“你们知道在米兰找房子有多难么?”她经常用这句话来描述她在米兰的留学生活。而如今,她不知道还要花多久时间才能找到新住所了。
此时此刻,Anny最需要的就是一段长时间且安稳的休息,一段可以让她忘记今天发生的种种的休息。
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Anny还是特意声明了一下,并不是所有意大利人都是这样的,2月24日的一则新闻:意大利知名歌手Francesco Facchinetti在推特上讲述了他亲眼目睹一位中国老人因疫情受到歧视而被当地青年殴打的可怕场面,Francesco表示,他当时制止后,怒扇了青年两巴掌。
虽然Anny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但遇到的房东并不是意大利人的普遍现象。一刀切地对任何一个群体产生固化印象,这样也是不公正的。
3
回到米兰之后的这些辛酸事,让Anny士气大挫,但还有些重要的事还是要完成。
Anny所在院校
当晚迅速找到最近的酒店搬了进去,经过一晚的休息,她开始准备办理毕业答辩需要的纸质手续材料,装满了一个鼓鼓的文件袋。
“意大利的一切都是这么传统,有时候你会爱上她不被时代的科技发展所动摇而留下的那种仪式感,但有时候也会无奈于这些传统所带来的繁杂流程。”
Anny在图书馆自习
这一天,米兰飘起了小雨,她带好口罩和手套,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赶往位于市区另一侧的学校,当学校秘书处的大门吱吱呀呀的打开后,她拿着资料夹的手都在激烈的颤抖,Anny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些什么,但又有预感,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心情仿佛一条轮船缓缓潜入海底。
“您好,我来办理答辩手续,时间确实很紧张,这是我的材料。”
秘书处的工作人员从平时的笑脸相迎转变为另外一种态度,他们看着全副武装的Anny的学籍档案捂住口鼻。“不好意思,您刚从中国回来,我们暂时不能为您办理手续,请把您的需求发送至我们的公共邮箱,并与我们沟通。”
认真备考的Anny
Anny此时很想爆发,将她这两天的遭遇统统爆发出去,但是她的理智又告诉她,冲动就如同猛兽般可怕,会让本来就糟糕的事情变得更糟糕。
由于意大利人并没有习惯戴口罩,在Anny临走的时候,还是好心的建议这些工作人员应该戴上口罩。就在昨天,伦巴第大区主席视频直播表示,由于身边工作人员确诊新冠肺炎,他将自我隔离两周,并且劝告市民尽量戴上口罩,做好防护措施。
“那时我只能强忍住内心的不爽,我只想拿到毕业证书。”
与工作人员沟通无果之后,Anny走出学校,没忍住朝着学校墙外踢了两脚。
回到酒店后,Anny默默打开电脑,开始撰写申请邮件。这时候她才看到,自己的脚趾已经开始淤血。
Anny竭尽所能的用尽了几乎所有意大利语中的敬语来撰写邮件,她想用真诚打动那些秘书处的工作人员。
4
2月24日,意大利疫情全面爆发,这几日平均每天都在以100余例的数量增加。截止至2月27日,意大利的确诊新冠病毒病例高达528例。伦巴第地区已颁布封锁11座城市,身在米兰的外国人也一改常态,纷纷带起了口罩和手套。意大利当地人也逐渐屈服于疫情,带口罩的比例明显增加,但还是限于一小部分。
被封城市采取交通管制
好消息是,Anny不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留学女孩。一位外国朋友听闻了她的遭遇后,收留了她。
“在这次疫情下,我结识到了愿意收留我的真朋友。”Anny笑着说。
Anny几乎不再出门了,两天前和朋友去超市抢购的食物基本可以支撑一个礼拜。她十分感谢自己的妈妈在回米兰前为她准备了很多的口罩和消毒液,足够她和朋友共用。要知道,最近意大利的防护物资几乎已经销售一空,超市的货架也基本处于全空的状态。
这段时间,学校也在停课,大部分博物馆和人员密集场所都关闭了,所有同学的毕业答辩都处于搁置的状态。
米兰大教堂被管控
威尼斯狂欢节紧急叫停
接受采访的同时,Anny说刚刚接到学校秘书处的电话“您已经错过了办理手续的时间,非常抱歉。由于学校的严格规定,您不能参加这次考试。并且,您还需要支付此次答辩时间延误所需要的的5300欧元(约4万人民币)的补课费。”
无奈之下,Anny只得缴了补课费,预约了6月份的毕业答辩。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赚来的辛苦钱。
5
然而最让Anny欣慰的是,她申请的马兰欧尼研究生课程已经通过,并且可以晚些提交大学毕业证书。也可以说是Anny最近听到的最开心的消息,她也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生活的信心。
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把Anny莫名的卷入了漩涡中,她希望通过自己的故事和遭遇,让大家了解海外华人的真实情况,并呼吁这场病毒带来的歧视不要再扩大。
意大利伦巴第大区
“中国人不是病毒,亚裔也不是病毒,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是病毒。病毒只是病毒自己,就像恶魔一样使我们分裂,如果把疫情的扩散迁怒于海外的华人同胞,这是个非常错误的错法。”
“在意大利的海外同胞一定要坚强,这样才能变得更强大。”Anny的眼神从未如此坚定过。
意大利议会“中国之友”协会秘书长佩鲁弗近期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所有人都应携起手来共同抗击疫情,阻止疫情蔓延绝不意味着放纵歧视行为,任何形式的歧视都是不可接受的。”
最后,Anny也想告诉那些海外的朋友们,一定要戴上口罩!这才是防止飞沫传染最有效的措施。同时她也希望大家能把这些经历分享给更多身在海外的朋友们,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祈祷疫情早日结束。
意大利的华人与我们同在。
中国加油!
意大利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