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8
厚而柔软的草皮带着潮湿的水汽,不一会儿就沾湿了Sigyn的裤脚,她咬咬牙,忍耐着这一点冰凉的不适,将目光投向远处那几座建筑物,这距离让她看不清它们的全貌,然而那反射着阳光的金色屋顶实实在在地刺痛了她的眼球。
Sigyn朝着金色宫殿走过去,建筑意味着居住者,仅凭她一个人想要找到Loki,可能性显然十分渺小,她在短暂的思考后就想清楚了这一点。
草地的边缘被修剪成整齐而优雅的波浪形,紧贴着洁白的碎石子铺出的小路,这给Sigyn在看到草坪上形态各异的白色石雕后的猜想——这片景色属于人为——又得到了几分证实。她伸出脚尖,试探性地在小路上点了点,才慢慢放松地将身体的重量压上去。
她顺着小路继续走,如果这儿是谁家的后花园,那么这面积对于Sigyn的认知来说大得有些过分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花田交错种着玫瑰、杜鹃、藤萝,遒劲的藤蔓顺着金色支架织出遮天蔽日的华盖,茂密的树林里有梅花鹿时不时探出头好奇地看她一眼,蜿蜒流淌的河水截断了碎石小径,而Sigyn在造型古朴的木桥上走了将近十五分钟才踏上另一边平整的青砖路。
掌心的灵魂印记散发着妥帖的热度,像是一个紧贴着肌肤的缠绵的吻。
不知道走了多久,Sigyn甚至不得不中途停下休息了一次以补充体力,她的胃已经开始微微绞紧地提醒她,喉咙也变得热痛干涩,可是周围的一切依然显得那么美丽、宁静而祥和,像是蒙上了一层柔光滤镜,任何尖锐而粗糙的元素都会被抹得不留一丝痕迹。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美丽在Sigyn心中激起的是一圈又一圈越发深沉的恐惧,她的心脏又一次开始狂跳,咚咚咚的撞击声在她耳朵里回响,这优美的景色在她的视线中猛然暗沉下去,和煦的阳光也失去了原本的温度,落在肌肤上只能带来一片刺痛的冰寒。Sigyn大口喘息着,猛地发出一声突兀而短促的尖叫,迈开腿向前奔跑,她尖声呼唤着:“Loki!Loki你在哪儿?!”然而除了回音外阒然无声。
酸痛的肌肉迫使Sigyn停了下来,只是稍一放松,她就整个人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不用看都知道必然已经出现了两块深青的淤痕。她用双手撑在地上支撑着身体,沉重而急促地喘息,喉咙里仿佛被人点燃了一把火,一直呼啦啦烧进肺泡里,溢出淡淡的血腥气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Sigyn的眼睛里涌出来摔落在地面上,她的呼吸逐渐平稳,然而却发出了小声的呜咽,她全身颤抖着将自己缩成一团,干热的喉咙让她只能重复发出两个扭曲得毫无意义的音节。
“你是谁?”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
那是一道很柔和的女声,然而落在Sigyn耳朵里不啻于一道惊雷,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本已经疲惫不堪的身躯突然又涌现出惊人的力量,驱使她转身就跑。
两个身着暗色铠甲的男人蓦地出现在Sigyn身前,没有任何征兆,他们一左一右攥住了Sigyn的胳膊,巨大的劲道几乎能捏碎她的臂骨,Sigyn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却完全无法撼动那四只铁钳般牢固的大手。Sigyn在他们的拖拽下踉跄了几步,她低着头,努力地想要蜷起身体,直到视线中出现一片雪白的裙摆。
“孩子,你从哪儿来?”这声音依旧柔和动听,可她每说出一个字,Sigyn的颤抖就剧烈一分,她的双腿已经没办法承担重量,全靠两个卫兵将她半拎着立起。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头顶,动作轻柔地撩开已经半糊在她脸上的长发,露出她被泪水画得一塌糊涂的脸,Sigyn不住向后瑟缩,但依然没能阻止一条触感绝佳的丝帕贴上她的脸颊。
Sigyn这才得以看清女人的全貌。
那或许不是一张足够惊艳的脸,但每一笔线条都渗透着优雅与温柔,那双蓝眼睛就像是一片广袤无际的海,能够轻而易举容纳与消弭世间所有的恶意与污浊,修长微弯的眉则隐约透露出几丝坚毅,盘起的金发明亮而耀眼,甚至仿佛让这张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散发出美丽的微光来。
她再一次问道:“你从哪儿来?”Sigyn惶恐地看着她,不住摇头,不发一言。而这时,Sigyn掌心那自从来到这儿就不断闪烁着绿光的灵魂印记吸引了女人的注意,她轻轻摊开Sigyn已经无力的手掌,讶然地问:“Loki?”
这个词仿佛有魔力,太阳神金箭一般深深扎进心脏里,一下子逼退了在Sigyn心头盘桓的黑暗,让她找回已经在恐惧中支离破碎的理智。然而一股更加强烈的情感汹涌地朝她扑过来,Sigyn猛地抬起头,刚刚还软弱而慌乱的她此刻却从眼睛里透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凶光,像是一头随时会暴起捍卫自己领地的野兽。她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女人,那敌意让两个卫兵紧了紧圈住她胳膊的手,但剧烈的疼痛也没能让她动摇半分,她依然死死用目光抓着女人秀雅的五官,然而对方没有分毫被冒犯的不悦,她只是用那样饱含着爱与关怀的眼神注视着Sigyn。Sigyn在这样的目光下感到无所遁形,她只能深深地呼吸,直到眼睛里凶悍的光芒被掩藏进更深一层的角落里,然后张了张嘴,吐出因干渴而破碎不堪的字词来:“这是哪儿?”
对方显然看出了她的疲惫与不适,她随意地挥了挥手,一杯水就飘浮在了Sigyn的面前,与此同时,一道白光没入Sigyn的身体,涓涓地抚慰着她疼痛酸涩的肌肉。女人看了看两个卫兵,示意他们放松钳制,重新得到身体控制权的Sigyn飞快看了她一眼,然后抓住杯子迅速将水一饮而尽。
“这儿是水晶宫。”女人答道,她打量着Sigyn,似乎在尝试着从这个年轻姑娘身上寻找更多信息,而她眼睛里的惊讶更明显了,“你是中庭人?”
Sigyn在听到“水晶宫”三个字的同时就怔愣住了,为了Loki而反复研读过北欧神话的她自然知道这所宫殿是谁的所有物,她僵硬地抬头看向身前那张美丽的脸,拼尽全力地,仿佛要将每一条纹路都刻在心底,“那……您是……”
对方耐心地回答了她:“Frigga。”
Sigyn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她感到整个世界都在为这一个名字而哀号震颤,一股突如其来的怆痛袭击了她,严严密密地将她包裹起来,从全身上下毛孔朝体内钻,冰封每一条血管,冻结骨髓和心脏,直到狠狠撕开她的灵魂,捧出最深处那痛到失声的悲鸣。
她没有怀疑这回答的真实性,这世上如果还有谁能够与Frigga这个名字相称,能够符合Loki曾经的描述中那个九界最美好最高贵的女性,一定是眼前这个人。她曾从Loki口中无数次听闻Frigga,她温柔的笑容,她带着淡淡馨香的怀抱,她用阳光织锦拿云朵裁衣,可这一刻,她突然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位女性的逝世究竟在这个被母亲宠爱的小王子心中留下了怎样刻骨的伤痕。
直到Frigga的表情中透露出关切,丝帕再次擦过脸颊,Sigyn才意识到,她正望着Frigga流泪,汹涌而不可遏止,仿佛要把前半生整个儿的融化进眼泪里献给她看。
天空突然灰暗下去,乌云聚集,沉闷的雷声泼洒下来。
Frigga柔柔地牵住Sigyn颤抖的手,柔声道:“快下雨了,也许你愿意进水晶宫避一避,来自中庭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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