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蝴蝶与潜水钟

罗利曾经借我一本书，《蝴蝶与潜水钟》。书的作者是ELLE的主编，急性中风之后，只有左眼的眼皮能跳，他在病中通过眨眼引导人们帮他完成了这本书。书名的取义是，即使身体被困住好像住在潜水钟里，灵魂也可以像蝴蝶一样，自由起舞。

这书名总让我想起罗利。我那时候不太懂，罗利是怎样形成一种既忧郁又奔放的气质。和他熟了以后，他说话就变得很有感染力，比如“这个东西超级牛逼，天下第一，你一定要吃！”；比如“哇撒这个天气，简直把人冻成傻逼了！”；比如“你有没有听玛丽亚凯莉的新专，这女的不是人嘞，那个高音啊，你还没听？那我晚上发给你”；比如“你啥也不想吃？面片子霍大便你吃不吃？”

但罗利很忧郁。你说不清楚的，就是觉得他很孤独。北京的冬天已经很冷的时候，人走在路上，觉得冻得脆生生的像个玻璃娃娃。他穿一件黑色的冲锋衣，上半身框里哐当的，两条瘦干腿，包着条紧紧的牛仔裤，一步一步不急不缓迈出去，走很远也不知道回头。一直到你实在追不上喊一声“死人等我一下”，他才缓慢转过来说“死人你腿真短诶。”

关于罗利的故事，我在毕业两年之后才知道。那时候他和周南分手有一年多了。他搬出他们同居的地方，有天，他给我打电话，问方便出来聊天吗，实在是受不了了。

那天我头次看见罗利掉眼泪，大滴大滴落在桌上，一直无法止住。他有点尴尬，用手捂住脸很久，说：“我觉得无法move on 了，所以很难受。”

罗利说，他从初中就知道自己是同志了。有一天他在qq聊天室里遇到一个陌生人，问他是不是同志。他不知道同志是什么，就上网去查，然后就很平静的发现：“奥好像我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没有太大的挣扎，也不曾预想这在未来会带给他的很多问题，他只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件事。

对同志来说，感情路上荆棘太多，朝不保夕，见光便死，于是安全感和稳定的关系因为太难达到，反而往后排。找个顺眼养眼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比较重要。所以罗利不算受欢迎，太瘦了，不man也不算帅。他觉得大约自己就会默默单身下去，偷偷的喜欢着一些男孩子，再偷偷把他们忘掉。

但后来他就遇到了周南。他说他一眼就看出这孩子是他的同类了，他们眼神一对到，好像就有种“你知我知”的默契。

大约所谓的默契，都是人世间的因缘与孽债吧。

周南我也认识的。他是小清新的那种帅法，眼睛大大的很有神采，笑容非常深，只要笑起来就要拼尽力气一般，让很无聊的事情也不知怎样就显得很好笑。

一切都是从纸玫瑰开始的。罗利看到周南在校内网上发了状态，问“要送妈妈母亲节礼物，有没有人有推荐？”罗利似乎被两人眼神间的默契鼓励，生出很多勇气，就突然发了站内信给他，问“要不要折纸玫瑰给妈妈，我可以教你。”

后来周南学会折纸玫瑰那天，把第一朵自己折的红色玫瑰送给了罗利。他们在放暑假前，在一起了。

整个暑假，罗利每天写一篇日记给周南，写在一个蓝色画着小熊的本子上面：

“认识你以前，我曾想，也许我就只能偷偷的喜欢别人，然后等到我被催婚的时候，就随便找一个相亲的姑娘结婚，一辈子很快很快过去。”

“我以前总是爱想过去，想我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我，然后又想想将来，觉得特别绝望。可是现在我就变得很没心没肺，很混蛋，觉得走不回过去，走不到未来，去想它们做什么呢？我就在现在，好好的来爱你吧。”

“周南，你今天做什么了，我打了一下午PSP，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