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千里来告别。
1990年,意大利。
那时我还不能准确知道足球的意义,后来在一张蒙尘的光碟中看到了那个称得上惊艳的进球,看到他的身影蝴蝶穿梭于花丛中一样灵动而优雅,在捷克后卫们的围堵中翩然徜徉。贝利甚至说,意大利人应当把这一系列画面用雕塑固定下来,永远存入罗马的国家博物馆。23岁的他,清秀的面孔带着几分稚嫩,消瘦的身材带着几分孱弱,细长的马尾辫在地中海的暖风中飘扬,黑白相间的足球在他脚尖轻盈地飞舞。
那一年,几乎还只是个少年的巴乔,蓝眼睛中没有忧郁,只有对未来的憧憬;
那一年,风华正茂的他,第一次出现在世界杯的赛场上,第一次为了自己渴望的光荣而战;
那一年,罚进点球的他,绝不会想到球门前的那个十二码,将会在四年后成为他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1994年,美利坚。
7月17日,决赛。金黄对海蓝,巴西对意大利,罗马里奥对罗伯特•巴乔。
摆正足球。起立。后退。立定。深呼吸。助跑。射门。我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局。
当黑白相间的足球呼啸着冲向玫瑰的天空时,塔法雷尔双膝跪地,两手擎向苍穹,仰天长笑;而他,斜阳中茕茕孑立,颔首无语,地中海一样湛蓝的眸子中映着无尽的黯然与忧伤。罗马里奥为胜利欢呼着,贝贝托双手荡起摇篮,老巴雷西在涕泗横流······很多年后,这些都已淡漠了回忆,只有那个落寞的背影,那一抹永不磨灭的湛蓝,死死镌刻在我的脑海中,镌刻在我的心里。
从英雄到罪人,从天堂到地狱,从荣耀到耻辱,生死只在这一线间,他终究败给了命运。
从此,无数人心目中的他,永远是那个美丽童话中长不大的青年王子。
那一年,正值黄金时代的巴乔,在离世界杯最近的时刻,与它擦肩而过;
那一年,他距离加冕球王,只差十二码;
那一年,他失去了冠军,却赢得了整个世界的同情与眼泪;
巴西狂欢的桑巴背后,是他依然跪倒的身影,西西里河的呜咽谁都听不见。第一次震撼于一个男子最柔软的悲伤和最倔强的骄傲,第一次为他心疼和感动。也第一次,模模糊糊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现了人生的无可奈何。朦胧的光影片段里,那年世界杯的影像都淡作了隔世的繁华,而对巴乔的爱,却因了那些片段的印象,无可争辩的清晰和坚定着。尘缘如梦。
1998年,法兰西。
亚平宁广袤的旷野中,为了往昔的光荣,为了四年前的梦想,佛教徒剪去了曾经飘逸飞扬的马尾辫,用耳环尘封了关于过去的所有记忆,踏上了自我救赎的涅磐之旅。
老马尔蒂尼对他说,如果你能成为最佳,我就带你去世界杯,不知是不是戏言。但只为了这并不能完全当真的一句话,他竟真的用自己的顽强,又一次创造出奇迹。
波尔多雨后的黄昏,时隔四年后的他再度罚进点球,拯救了意大利。整个世界在欢呼的时候,尽管他神情漠然地将食指轻轻竖到嘴边,湛蓝的眼睛却还是涌出无尽的感伤与惆怅。他应该在回忆四年前的点球吧,那个点球他踢了好多次,在睡梦中,在家乡的走廊上,甚至在电视上,总能进球。然而梦醒之后,面对的依然是沉沉的夜。
2002年,韩国。
巴乔老了,我看到他鬓角隐隐的银白,一条马尾辨长了又剪,剪了又长,却还在球场上奔波,依然在为赶上世界杯的末班车而努力。
“带我去世界杯,我愿意为所有队友提行李······”
听到这样的话语,怎能不让人从心底涌起酸楚?谁能想到,昔日的英雄,如今却要低下高傲的头,乞求一个实现自己梦想的最后机会。然而在全世界“带上巴乔”的震天呼喊中,固执的老帅仍然将他拒之门外。
传说已经幻灭,神话已经终结。
告别了,告别4年的拼搏,告别8年的噩梦,告别12年的梦想,告别那些爱戴他憎恨他的人们。
那一年,他是世界杯不折不扣的看客;
那一年,意大利死在东道主的阴谋中,以近乎耻辱的姿态再度告别了世界杯;
那一年,离他打进自己的意甲200球,离他在圣西罗体育场退役,只有两年。
那一年,是我第一次看世界杯。没有他。
1990-2002。英雄终有封刀的一日。对着人头涌动的体育场轻轻挥手。荣誉与挫折就此——放下。
但对巴乔的喜欢,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