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个诗人相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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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是一个以诗名世的著名诗人,惭愧得很,我至今还未曾读过他的一行诗。但我却要饶舌地来发表一些关于他和另一个诗人相遇时的感受。

在上个世纪初的一个深秋,一个叫卡卜斯的年青诗人在维也纳新城陆军学校的校园里,坐在一株古老的栗树下读着一本诗集。莫明的兴奋使这个年青人给诗集作者寄去了他的诗稿,并附了一封请教信。几周后,他收到了盖有巴黎邮戳的回信。于是,这个年青的诗人和那个旷百世而一遇的诗人开始了长达5年之久的书信往来。因此也就有了后来著名的《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

这是两个诗人在诗中相逢,用纸笔交流的结晶。当两个诗人相遇的时候,有多少关于诗的话题可以交流,那该是多么诗意的倾心啊。而事实上,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些天真的想法和诗意的揣测。想来大多数人如我一样地冒昧,会生出如此的想法。

当我打开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这本小册子的时候,我不由得瞠目结舌。当这两个诗人相遇的时候,他们虽然也谈论到诗和艺术,但他们谈论得更多更集中的是寂寞和忍耐、生活和职业的艰难。他们谈论的话题竟然也是如此现实、和那么的沉重,不如我想像中的诗意。而他们这两个诗人谈论的,竟然是和我们每一个要过世俗生活的普通人都不得不面对和谈论的问题。

在那些温暖的书信里,里尔克先生以恳切的心对那个陌生的年青人说“亲爱的先生,你要爱你的寂寞。”对那个爱诗而即将到奥地利任军官之职而苦恼的卡卜斯,里尔克的态度是那样的明朗和确定:“那很好,你先进入一个职业,他使你成为独立的人,事事完全由你自己料理。你耐心地等着吧,看你内心的生活是不是由这个职业的形式而受到限制。我认为这职业是很艰难很不容易对付的,因为它被广大的习俗所累,并且不容人对于它的问题有个人的意见存在。但是你的寂寞将在这些很生疏的关系中间,这是你的立足点和家乡,从这里出来你将寻得你一切的道路。”

里尔克给那个年青诗人的十封信里,处处流露的是对世俗生活的肯定和评价,这最使我感动。以至于冯至先生在译介这些温婉美丽的书信时,也忍不住在译序中说“可是他告诉我们,人到世上来,是艰难而孤单。一个个的人在世上好似园里的那些并排着的树。枝枝叶叶也许有些呼应吧,但是它们的根,它们盘结在地下摄取营养的根却各不相干,又沉静,又孤单。人每每为了无谓的喧嚣,忘却生命的根蒂,不能在寂寞中、在对于草木鸟兽的观察中体验一些生的意义,只在人生的表面上永远往下滑过去。这样,自然无所谓艰难,也无所谓孤单,只是隐瞒和欺骗。欺骗和隐瞒的工具,里尔克告诉我们说,是社会的习俗。人在遇见了艰难,遇见了恐怖,遇见了严重的事物而无法应付时,便会躲在习俗的下边去求它的庇护。它成了人们的避难所,却不是安身立命的地方。谁若是要真实地生活,就必须脱离开现成的习俗,自己独立成为一个生存者,担当生活上种种的问题,和我们的始祖所担当过的一样,不能容有一些地代替。”

从这两个诗人的相遇,我不由地联想到我们这个小城里过去的诗人们的相遇。我们这个城市虽小,但也不泛诗人。我在这个小城生活,也不免要和诗人们相遇。我认识的一个诗人从先祖那里继承了一大笔财产,还拥有一大片果园。另一个诗人在一个国有大厂工作。这是两个热爱诗甚于生命的诗人。每次和诗人们聚会时,总能看到他们一手拎着个酒瓶,一边喷着酒气地慷慨陈词:诗歌啊。你是我的生命!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他们爱诗爱得太过于痴迷,常常谈诗饮酒通宵达旦,把两个本来能过正常生活的人弄得神经兮兮的。开始,我们这个小城的报纸上还能不时地发表一首他们的最新“力作”。可是后来,那两个诗人,一个败完了先祖的家业、流离失所。另一个由于不能胜任一些常人能胜任的平凡工作,也不幸地失业、既而失踪。如今,小城的人们再也难以读到他们的诗作了!

翻读这十封信,我暗想,当里尔克和卡卜斯这两个诗人在上个世纪初相遇的时候,他们为什么要在那十封传世的书信里一而再地谈论世俗的生活和寂寞?并对世俗生活给予肯定和评价?里尔克在第十封信的结尾处这么说过“艺术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无论我们怎样生活,都能不知不觉地为它准备;每个真实的生活都比那些虚假的、以艺术为号召的职业跟艺术更为接近,它们炫耀一种近似的艺术,实际上却否定了、损伤了艺术的存在。我很高兴,简捷地说,是因为你经受了易于陷入的危险,寂寞而勇敢地生活在任何一处无情的现实中。”

这大概就是他们一而再地谈论世俗的生活和寂寞的原因吧。如果每个热爱诗的人们都能参悟其中的妙谛,是不是就能寂寞而勇敢地生活在任何一处无情的现实中呢?是不是就可以在这个不甚诗意的世界里“诗意地栖居”呢?!

这依然是不可预知的。但我们却可以据此一眼看到生活,一眼看到高于生活之上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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