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旧事:深宫几处婕妤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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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婕妤怨》
                        皇甫冉
        由来咏团扇,今已值秋风。
        事逐时皆往,恩无日再中。
        早鸿闻上苑,寒露下深宫。
        颜色年年谢,相如赋岂工?


深秋的风吹落了满院的细碎桂花。密密严严地铺了一地,香气袭人,甜腻入骨。浓郁得仿佛要钻入人的鼻子里。

寒露微微皱了眉,望着铜镜中依旧鲜妍的姿容,细弱的朱唇噙了一丝浅淡的笑意。换了个宝蓝掐金丝的步摇轻轻插在鬓角,对一旁梳头的婢女早鸿说道:“今年的桂花怎的这样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早鸿笑道:“婕妤才晓得么,自那年婕妤入宫起,这丹桂殿的桂花便是出奇的香。不信您问晚照。”

另一婢女正收拾着精致的嵌宝镶金首饰盒子,闻言细嗅了嗅,也道:“是呢,婕妤。依奴婢看,今年的桂花已算弱的了,不似往年,更是香得整个皇宫都像泡在了桂花蜜里。”

早鸿撇了撇嘴,忿忿道:“还不是那起子下贱蹄子,见婕妤失了宠便一个个都捡高枝飞去了。哪里还记得来梳理丹桂殿的桂花呢。”

晚照听得一惊,忙喝道:“胡说些什么,你真是越来越没遮拦了,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何苦惹婕妤生气着恼。

寒露却是冷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晚照你也不必恼。早鸿说的是实在话。如今这丹桂殿,圣驾不临,连桂花都不似往年了么?我倒不信这个邪。今日是寒露日,我的生辰,我呢,就想吃上一口新酿的桂花蜜。咱们也高兴高兴。”说着便起了身,往院中行去。

“现在天冷了,婕妤仔细着了风。”晚照说着让早鸿跟了去,自己从箱笼里寻出一件织金孔雀绿披风,捧着出去了。心里念道,今时不同往日,那些太医也不是好请的,婕妤何苦折腾自个儿。

待进到院里,只见寒露和早鸿正蹲在地上,拾着满地的细小落花,金黄馥郁。

晚照皱着眉上前扶起了寒露,替她细细披好了披风,说道:“婕妤怎么也和早鸿一样胡闹。这地上的桂花都是污了的,哪里能酿桂花蜜呢。”又朝早鸿笑骂道:“你随婕妤入宫这几年,连桂花都不会拾了?”

早鸿笑道:“往年不都是你和嬷嬷做的吗?自入了宫,年年都是圣上着人早早备好的。哪里有我什么事儿……”见寒露脸色一白,早鸿自知说错了话,忙闭了口,求救似的看向晚照。

晚照不理她,只扶了寒露到桂花树下的一方石桌前坐下。才对早鸿道:“你呀你。生了这么一张不讨喜的嘴。要不是有婕妤这样的好主子,早不知被撕烂多少回了。我听说这样的丫头,下去是要被钩舌头的。”晚照指指地下,一脸的神秘莫测。

早鸿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忙道:“我错了。我错了。阿弥陀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保佑!”

寒露见她吓得各路神佛俱是念了一通,笑得不行。对晚照道:“你何苦来。明知道她自来胆小,还这样吓她。”又安抚早鸿道:“别怕。晚照那是逗你的。万事有我呢。”

这话一出,她自己却是惊了一瞬。像是千年万年没有听过一般。这原是那重重宫殿的主人常对她说的话。

万事有我。言犹在耳,人却已半年未见了。一开始还打发人来说,政务繁重,待闲时再来看望。

她自是当真的,就这样日日等,夜夜盼,从春日百花竞艳,等到深秋满院萧瑟。却再没看见那一抹明黄身影,也再未听见那一句“万事有我”。

也曾派早鸿去上苑打听,原来是新进了一批佳丽。听说个个姿容绝艳,豆蔻年华,软语娇音,窈窕多姿。更兼琴瑟鼓乐,舞蹈妖娆,书画诗词,茶香花道,样样皆全。

他必是日日欢好,乐不思蜀了吧。哪里还想得起这丹桂殿中还有一个妙婕妤?

她寒露日出生,闺名又是寒露,恰恰又姓秋。记得初识时,他握着她的柔荑,嘴角笑意满满道,寒露,秋寒露,妙,妙极!不如朕便封你为妙婕妤可好?

寒露笑了笑,不过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她不是不明白的,自入宫那日起,看着那厚重华丽的宫门缓缓关上。

她就明白,迟早、迟早要有这么一日的。只是谁料到,竟然这么快呢?三年……只是三年而已。而她,当年也是及笄不久,如今也才不过二九年华。世事,还真是说不准呢。寒露苦笑不已。

晚照见寒露似是陷入了沉思中,连眼神都空了。她怕寒露愁思伤身,忙唤醒她道:“婕妤?婕妤!”

寒露闻言醒悟过来,笑问道:“怎么了?”

晚照笑道:“婕妤不是想吃桂花蜜吗?只须让早鸿爬上那树,摇一摇。咱们呢,只用一块锦帛铺在树下。自然能取到最干净的桂花了。”

寒露点头道:“这个法子好倒是好。只是若不小心摔下来可怎么好?”

早鸿已接过话,笑道:“婕妤可莫小看我。爬树我可是自小爬惯的,再不会摔着。”说着便手脚伶俐地往粗壮的桂花树上爬去。

瞧得树下的寒露吃惊地掩住了唇。“晚照,她从前在府里也是这样吗?”

晚照笑道:“可不是吗?比这更疯的事都有呢。只因小姐爱看书,日日守着几箱笼古书。她呢,又仗着小姐疼爱,在府里,什么事不敢做呢。”晚照说得兴起,不自觉就换了旧年在家的称呼。

其实说到底,也不过三年而已。却像过了半辈子一样。这深宫内殿,锁了人,也锁了魂。

寒露笑个不住。用帕子捂了胸口道:“早鸿这丫头,一刻也闲不住。素日教她识字,你都念完一本书了,她还识不到一百个大字。真真是气坏我了。”

晚照已在树下铺好了锦帛,又捧来一套白瓷茶具,在石桌上煮起了茶。闻言笑道:“还不都是小姐惯的。”

两人看着早鸿在桂花树一树的金黄芳香中摇晃着,那些细细碎碎的金色花瓣袅袅娜娜地落在锦帛上,都感觉回到了旧日的时光。那些仿佛浸在桂花蜜中的甘美时光,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酿出的桂花蜜再甘甜再美味,也总能在最后品出一丝苦涩的滋味来。到底,不似从前了。

寒露见早鸿已捧了陶罐,开始捡拾锦帛上的桂花,准备做桂花蜜了。晚照则是为她沏了一壶热茶,让她暖一暖身子。她心底暖意升起,幸好,还有这一对姊妹陪着她度过这十年如一日的时光,倒也不算十分萧索吧。

寒露饮着茶笑道:“晚照,将我素日爱读的诗集拿几本过来。怪无聊的。”晚照忙应下去了,不一会儿,便捧了好几本卷了边的书过来。可见是读了无数遍的。

此时日光已弱,已是黄昏时分,好在晚霞艳丽,光芒耀眼。显得天色仍旧很亮。

她随手拿起一本诗集,翻开一页,吟咏起来。

“由来咏团扇,今已值秋风。

事逐时皆往,恩无日再中。

早鸿闻上苑,寒露下深宫。

颜色年年谢,相如赋岂工。”

读着读着,已是泪落如珠。这诗竟似专为她写的一样。怎么以前从未觉出来?再看那诗名,《婕妤怨》。寒露含泪笑了,呵呵,真是好名字,婕妤怨,婕妤……怨吗?

终是怨的。只是知道怨也无用。索性就不怨了。寒露泣笑着念道,早鸿闻上苑,寒露下深宫,好诗,实在是好诗啊。再看这一句,颜色年年谢。可不正是年年谢吗?

人面如娇花,人命如花期,一期一谢。安可怨念?不如趁着秋风,认认真真看一次晚霞。

寒露轻轻丢了诗集,呆坐着看着漫天如血的云霞渐渐散去。夜色渐渐深了,草叶上露水已寒,秋风吹起满地残花,带来损了几分的浓烈香气。寒露咳嗽几声,灌了一碗冷茶,紧了紧披风,往房中去了。

这世间,花会枯,叶会黄,人会变,四季流转,日月交替。都是常事。没有什么是值得费尽心思的,或是爱,或是恨,尽皆一样。都不如半汀山水,一窗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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