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3.16最后的声音·老舍

老舍先生在1966年1月接受NHK记者采访时录音,距老舍离世只7个月

解放前后市民生活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北京由消费的城市变成生产的城市,家庭生活随之变化。以前在北京住的是做生意、做官的,他们往往是一人挣钱一家子花。今天,大家都有工作了。家庭就不能够是一个老的、封建的家长制的家庭了。因为大家都出去工作,经济都独立了,特别是妇女。在那个老的封建家庭里,女子、男女的婚姻是要父母决定的。现在妇女们经济独立,她就是有了婚姻的自由。拿我自己这个家庭说,我们的人不多,我自己有工作,我的太太也有工作,我的儿子、儿媳妇都有工作。我有三个女儿,现在只有一个小的在念书,那两个都在做事,都有工作。大家都有工作,生活上富裕了,家庭更和睦了,不是因为一个钱的关系就吵起来了,以前我写的那个小说里为了一个小事情,家庭就不合了,打架了,拌嘴了,现在呢,个人有个人的工作,小的纠纷就很少了。

现在北京市民的精神状态有了很大变化,第一个,愿意劳动了。以前这里封建势力很大。认为自己去劳动是不光荣了,现在改过来了,每个人都愿意去参加劳动,因为这样子,我们现在北京就有很多的人,虽然是住在北京很久了,他们的儿女变成了工人阶级。像北京市的人民代表,全国的人民代表,包括北京的农民、工人。学校也是这样,以前是全国的有钱的人的儿女到北京来上学,要的学费很大。现在呢,我们哪一个大学都有不少的工农子弟,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最下层的贫苦的劳动人民,现在都起来了,翻了身了。比如我写的骆驼祥子,这样的拉车的,他是没有什么希望的,终身被剥削,一辈子做人家看不起的马牛,现在呢,一位老的三轮工人对我讲,他很早就拉车,是拉两个轮的,后来就蹬三轮的,到现在他儿子这一代,就开四个轮的,他开汽车了,成为了真正的运输工人。拿这个天桥的艺人、老艺人来说,他们要受种种的剥削,重重的压迫,因为那里是流氓恶霸的天下。现在呢,许多老艺人能够出国去表演去,他感到非常的光荣。现在即使他还在天桥那,没有敢剥削他、压迫他,他是跟别的人一样有尊严的人。

有没有打算反映现在的社会生活;以及老舍的幽默感(困境中抱有希望)。

很想写新北京的人民的生活。但是自己的生活不是那样丰富了,因为现在是新起来的一班人了,这种生活我了解不够全面,加上自己的身体不太好,就没有法子跟这种特别是青年多接近,比如到工厂里去长期的住下来。我只希望以后身体好一些,能到农民、工人身边住一长时期。能够写出一点新的东西来,对北京的老的认识不够了,比许多方面吸收新的人新的事物,才能创作出来。因为这是很大的一个变化,人民的思想和感情都变了,要没有很长时期的了解,一时写不好。

关于风格上,以前有一些幽默的地方,像你说的人民虽然很苦还对将来抱有希望所以幽默,另一方面说,他也是啼笑皆非的幽默,或者说苦笑,不知哭好还是笑好。以后假如写小说的话,那就该是从心里头发出的笑声,而不是啼笑皆非的笑声。解放以来,写的话剧比较多。不是说话剧就不要深入生活,因为他只演两个多钟头,只说一件事就够了。写小说就更全面,包括的东西多了,所以不敢动笔写长篇小说。话剧范围窄一些,不需要那么多的时间去搜集材料。另一方面,以前我熟悉的生活,有不少天天起来坐在茶馆里喝茶遛鸟,那种游手好闲的生活,现在没有了。小的事情,也就是经常写一点散文,比如介绍北京,无论是家庭还是街道,都比以前干净得多。只能写一点散文介绍介绍,也不够写一篇小说的。另一方面,自己在文艺机构,中国文联、作家协会有不少事情,都得去参加,时间不像原先那样充裕。培养下一代的作家,各种的协会行程,各方面都要参加一些。

风俗习惯的变化

那就是以前很迷信,过节过年要烧香求神,这个风俗变了。另一方面,关于一般的科学的常识增多了。这是必然了,没有这个不能打倒迷信。医院,以前有钱的人才可以上医院,现在都可以,无形中了解许多卫生的知识。第二是铺张浪费。过去过年过节买香买蜡买纸,现在少了。以前结婚做生日添孩子都要大吃大喝,现在这个减少了,生活非常朴素、节约。好多老风俗保存下来。前几天腊八熬粥,以前是含着迷信的内容,要把粥抹在树上,祈求明年结果子多。现在腊八就大家喝喝粥,庄稼收了,各种豆子枣子栗子,大家喝一喝。春节还是照常庆祝,贴贴对子放放花,迷信的东西少了,不接财神爷了,财神爷恐怕是我们自己了,自己为国家创造财富才光荣,给财神爷磕头恐怕磕不出什么道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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