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金鱼

        这是一张折叠式不锈钢的书桌，在十一月末的晚秋季节下透着凉意，不过搁在它上面的下巴可一点儿也不介意，一个可爱的小下巴，压在桌子上使白嫩的肉上拉了一条沟壑，往上一点，小樱桃似的嘴唇和桌面合力牵出一条丝。小女孩、十岁的小女孩，只用了下巴承住上半身的力趴在桌上，从侧面看，背部的弧线像一块四分之一的披萨，这专注的阵势，和一个下巴搁在石头上，眯起一只眼睛盯住镜头准备射杀某某集团头子的狙击手差不多。

 

这某某集团头子是一条金鱼，放在一个较大的喝白开水的宽口玻璃杯里，不管你怎么看，都丝毫不能看出这条金鱼的不同之处，金色，但跟五毛硬币似的毫无光泽，甚至部分鳞片显得黯淡，如果你从体型，动态，乃至神韵方面，它压根都无出彩之处。只是蹬着它那该死的鱼眼。鱼眼从来都不可能被看出点什么，要是有个人有双鱼眼什么的，他能省下人生90%的麻烦事。我不是讨厌这条金鱼，我是说它简直不值得小女孩清澈的黑色眼眸里那般着迷的神采。

 

        这副光景大约持续了有三分钟，妈妈就在客厅里喊吃晚饭了，一听到声音，小女孩蓦然跳起来。小脚颠跑着打开衣柜，一转身又往书桌这里返跑，转身之快，让马尾辫的末梢扫到了眼睛。她忍住刺痛感端起那简便的鱼缸，神父端圣水都不可能更小心了，于是自然，金鱼就在关上百叶窗后的衣柜里，在樟脑丸味道和被层层光线印照成斑马线的柜墙下，继续用它的死鱼眼告诉世界，少了唯一的观众也完全不影响它的鱼生。

 

       在厨房里，妈妈打开了飘窗台的窗户，淅淅沥沥的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对于她一直是美丽的，虽然比不过春雨，不过在中国现在糟糕的自然环境中，夜晚让你看不到白天阳光下的茫茫粉尘，而雨落，又能带来和树叶击掌后的清新味道。

 

  ”今天的作业多吗，宝贝“

 

  “还是一样的多，不过在学校就做了一半了”小女孩咽着饭一边咕噜到，掉下不少的饭粒。

 

  ”又在学校做作业？老实说，是不是在上课的时候？“妈妈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抽出一张纸巾伸到对面夹起那些饭粒。

 

  ”在自然科学课上，新来的老师从来都不带我们下楼或是进实验室，他从来就不带我们出那个破教室的门，他只是一个劲的在上面念字“

 

  ”哦，宝贝，每个老师的教课方法都不一样嘛，作为学生呢，就应该听取各种各样老师的课，要是作业实在太多不得不赶时间的话，你不要在课堂上做，拿给我，妈妈帮你填那些数学题，我保证只写那些最简单的。“妈妈温柔的看着她的女儿 ，同时在心里紧张的思索着这办法在不在溺爱范畴。

 

  ”不用了妈妈，那些题目都差不多的，我现在已经做的越来越快了.”

 

妈妈叹了口气，看来不用费神了 “哦对了，今天早上买的什么吃的？’

 

小姑娘放慢了她夹菜的速度，闪了闪眼睛。”馄饨。“

 

”还有剩下的钱吗？“

 

”没有，妈妈，整整五块钱。“

 

        妈妈每天早上都给小女孩做早点，但昨晚她肥皂剧看太晚了，早上实在起不来，就吩咐她女儿从她钱包里取出五块钱自己出去买早点。

 

        在随后的晚饭中，母女聊了一聊出差的爸爸的近况，然后连法律允许的餐后动画半小时权利都没有执行，小女孩就返回房间告诉她妈妈要写作业了。

 

        进房门后，她走到桌子前坐下，打开放在地上类似旅行箱的书包，抽出未完成的作业，摊上桌上，以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样子长舒了一口气，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写着兴奋，但心里也有些内疚，她是那种完全就不撒谎的孩子，哦，有时还是会的，如果您执意要把班主任让她抄写一篇反应校园生活的作文交给区教委算在里面。但小学生们会省下一顿早饭钱去买一个东西和大学生会翘课谈恋爱一样实在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像这之类的小事，有的和狗屎一样让人躲避；有的像地上的塑料袋一般平常却不讨喜；有的像一个红包，你兴奋的打开才发现里面是空的；有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携手在公园里散步，您与他们擦肩而过，泰戈尔却以此写出一首诗；有的如贝壳分泌了粘液和石头粘在一起，并肩躺在千千万万石头中间任海水冲刷；还有的就是这个，小女孩百叶窗衣柜里的金鱼。

 

        小女孩飞快的写着作业，心里想着快点做完然后再看看她的金鱼。在她的书桌旁边，放着她铺着小碎花床单、宽1.2米的床，床紧靠着墙壁，上面有块木制的挡板，小女孩用它来放上她喜欢的玩具。这些玩具有的是个头虽不小但跟小卖部售卖的大队长臂章一般便宜。而差不多大小的韩国制造的SD娃娃却要好几千块钱，那有的是她和妈妈逛商场时妈妈给她买的，有的是妈妈给她带回来的，爸爸也会给她玩具什么的，但都不会是他自己买回来当惊喜的那种，那些都是他和他宝贝女儿逛街时，女儿撒娇后的产物。但每一个玩具回家后都不会引起小女孩如今天这般的开心。

 

       让我们把时间往前拨动13个小时，一个小女孩手握着五块钱的钞票停在馄饨店面的门口没有走进去，她的目光被在街角处吸引，在那边，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用着一张像是二十年前小孩洗澡用的澡盆在卖里面的金鱼。小女孩脑海里浮现出前几天课间时分，她和她的小伙伴们激烈的吹嘘着各自拥有的东西，其中一个个子稍大，皮肤较黑的男生坚持说到其它人的那些东西都不算是自己的东西，因为他们每个东西都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大家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就激动的想尽办法举出一个例子，他说如果你在饭桌上没有礼貌，作业没做完，或是走亲访友时不喊伯伯阿姨之类乱七八糟的，你爸妈就可能会收起你的玩具车，任你怎么哭，那你又怎么说那是你拥有的东西呢？这男孩讲的太激动了，唾沫星子溅在桌布上，在浅蓝中点缀了几朵深蓝。小女孩当时心想她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乖女生，听话的好孩子，不管在学校里还是学校外，她的东西始终就是她的东西。不过即使是这般小的孩子，内心的想法也是多层次的，我不是要说什么弗洛伊德式的东西，苍天在上，我讨厌那些说法。我是说即使小女孩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心里否认了他的观点，但她有触动，她在想象她如果有一个不被爸妈或其他人知道的东西该多么奇妙，如果它还能自己动就太棒了，这触动像一头雄狮，起来吼叫了两声就躺下来睡了。

 

 

 

       手里钞票的触感和路边金鱼摊的画面像地上传来远方羚羊奔跑的声音，唤醒了这头狮子，小女孩没有进馄饨店，她用五块钱让卖金鱼的男人保留一条他三块钱一只的金鱼等她放学4点再来拿。男人笑着说他每天卖到下午5点。于是小女孩安然回到学校在期待中度过了这一天，老师宣布放学后，她就夺起书包，也不管身后每天放学一起走的同学的叫唤。取走了‘澡盆’里仅剩的一条金鱼和一小袋鱼食，趁着妈妈没下班快步跑回家，到家后在厨房里取走给客人喝水用的玻璃杯把金鱼倒了进去。就赶紧拿回房间。这条鱼是她自己花钱买的，她拥有它，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条金鱼要被圈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面，不被任何事物打搅，而她将会是它的守护神，这是一条专属小女孩的秘密金鱼。

 

 

 

        她用双手把玻璃杯端到桌子上，把书包往床上一扔，就坐了下来，由于一路小跑，小女孩气喘吁吁的，感到很累，她把下巴搁到桌子上面，双手自然垂落，贴紧着被两个小膝盖夹在中间，躬着背部用从来未曾有过的认真态度欣赏起她的宝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