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地铁书

                                                    地铁三章之:地铁书


本学期,单位自长宁路迁至中山南二路,而我住市区北部,早晚高峰共和新路高架之拥堵令人望而生畏,于是弃驾车而改乘七号线转四号线上下班。对门老李也曾在上班高峰乘坐过一次七号线,直叫“挤得受不了”,最后还是乖乖地坐他的公交车去了。乘七号线上下班的女儿也一再告诫我,希望我知难而退,但我别无选择。于是乘地铁老手女儿陪我上班。八点零九分,我们已候在大场镇站,这趟车拥挤异常,不上;八点十三分的那趟来了,人少了许多,于是我们上去。自下一站行知路直到镇坪路,下少上多,人们前胸贴后背,很快便是一身大汗。这些站,上固不易,下则更难。挤还好说,车门再三再四关不上,闷罐车似的列车只好杵在那儿一动不动,那才令人倍感煎熬!假如不幸站在两节车厢连接处,无扶手可抓,停车、开车、下客、上客,人群如潮水一般涌动,而我却无法像鱼儿一样快乐!静安寺站下得最多,车厢内一下子松快不少。一名老同事在长寿路站上车,连续三趟车,她都没挤上,结果迟到了。下班情况则要好许多,我一般在肇嘉浜路便能坐下,然后一路看书到大场镇站下车,再步行廿五分钟回到家,这样,上下班步行一小时,既读了书,又锻炼了身体,岂是驾车所能比的。

乘地铁上下班一周多,有诸多发现。比如早晚高峰期间,地铁上基本是年轻人的天下。大家人手一部手机,发微信、看新闻、玩游戏、看影视剧等,读书者凤毛麟角。那日上班,左边一女子,不到一米六,穿绛红色套杉,戴一顶灰黑圆帽,左手拿着一书在看,右手拉着吊环。我好奇心大起,透过其右手臂窥视,原来是《寻找薛定谔的猫》。此书以前听说过,却没看过。通过她的右手臂遮挡剩下的内容,我断断续续读不成个样子。但越是被遮住,我越是想看,好长时间没有这般好奇了。临下车前,车门口一面目姣好、身材适中的女子拿着手机也在看书,我扫了一眼,是谈概率的,举的例子是,假如抢劫的成功率有百分之九十,那么,当你打劫成功九次后,就应该收手;如果只有百分之五十,则干了一次就不应再干。由此概率,又引申到谈恋爱、投资等等。我想,同样是看书,读《寻找薛定谔的猫》的女子,与这名女子,其精神世界,一定大不相同吧。

朋友分享了一幅照片:地铁车厢里,母子二人坐在那里,妈妈捧着本厚书读,儿子(大约为小学生)捧着本薄书读。旁边一对母女则在看手机。她为这幅照片加注脚:“言传身教的最好解读!”

那日下班,中途上来一黑人女子,上车后,她便从背包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英文书,站在那里看。上下班高峰时,在我所乘坐的地铁里,绝少碰到外国人,读书的外国人就更少了。我禁不住对她多看了两眼,虽然我不知道她读的是什么书。昨日下班,从大木桥路上车,就见一中年男子,在读《小篆辨析指南》,里面有指导文章,也有大大的篆字,只见他读读文章,看看例字,旁若无人,看来他是名书法爱好者了,连乘地铁的时间也不肯放过,沉浸在小篆的世界里,一时间,苹果手机与秦朝李斯发明的小篆处在同一时空,岂不有趣?今日上班,未上车,就见一中等个的瘦弱女子,戴副眼镜,包背胸前,面向车窗,在读一本又厚又大的书,上车以后,正好站在其旁,仔细一瞧,原来是蔡东藩的《南北史通俗演义》,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我断断续续偷看了几页,直至车过静安寺站她坐下为止。你能想象,在魔都的地铁车厢里,刘义隆、檀道济、谢晦、到彦之等活在这名女子的头脑里!固然,车厢里拥挤异常,可她的精神早飘到了一千五百多年以前的南朝宋,她的心灵何等的自由自在啊!

下班时分,从肇嘉浜路至大场镇站的十一站间,我一般都有座。于是,我就利用这段时间来读书。刚开始读的是林贤治的《平民的信使》。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众人皆瞧手机,而我独看书,绝对是个异数。好在大家各看各的,互不相扰。我挤坐在座位上,在面前的大包、小包与腿部间勉强展开书页,在刺耳的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中,读林贤治祭龚自珍、顾准、张中晓的文字,读他怀念伽利略、布鲁诺、霍布斯、葛兰西、卢森堡、珂勒惠支、爱因斯坦、别林斯基、涅克拉索夫、托尔斯泰、茨维塔耶娃、柴可夫斯基的文字,一时间,我不觉自己身处拥挤的地铁车厢里,我甚至希望,能够晚一点到站,再晚一点。昨日,因为应约写一篇谈中学生自杀的文章,我不得不抓紧时间阅读澳大利亚的力克·胡哲的《人生不设限》。生来就没有四肢的胡哲之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深深地打动了我,我不觉眼角有些湿润……在拥挤的地铁里,肉体可以被压迫,而精神却绝对不受丝毫的限制。

并且,在地铁车厢里读书,就还有独处书房所享受不到的乐趣。那日下班,我正读《平民的信使》,旁边两名戴着眼镜的女子在闲聊,见我读书,话题就转到了读书上,其中一女子说,那次她也在地铁上读书,被别人看成傻瓜云云。我没理会她们,继续看自己的书。顿了一顿,她们的话题又转到了大学老师身上,评说某老师上课之种种;然后再转到健身上,其中一名说她今天下班后去健身房锻炼,“简直爽爆了”……有趣的是,坐在我旁边的那位,每过一会儿,就会转过头来,飞快地看我一下,然后继续她们的话题,不知是何用意。大场镇站到了,我想,等我下车后,我的行为,一定会成为她们的谈资的。如此说来,十一站路,我可读三十页书,并且额外贡献给那两名应该是上过大学的女士以谈资,收获岂可说小哉。

接下来,《伏尔泰随笔集》《雪莱散文集》排队等着进入地铁车厢……

二O一七年二月廿二日上午

补记:今早乘地铁,座位上一姑娘捧着本厚厚的书在读,却始终不知何书。前面站着的一姑娘在手机上看“百家讲坛”,正讲李清照,不外身世与成长过程。很快,屏幕上打出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接下来便是《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看的姑娘沉醉其中,我也分其余润,和安静的课堂与书房相比,在拥挤的车厢里品味溪亭日暮、绿肥红瘦,那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今日下班,肇嘉浜路即坐下,看书。旁边一姑娘,左手持束鲜花,右手玩手机,花束在我的右侧随其指尖而不断拂动,花香扑鼻。是时正读萨义德《音乐的极境》,台湾彭淮栋译,佳作妙译伴以鲜花,何等绝妙的搭配。

二O一七年三月廿七日上午

今早挤入地铁,就见旁边一清瘦男子,右手拉杆,左手捧着本巴掌大的小书在读,定睛一看,原来是《让你在职场取胜的八大秘笈》。他读得那般入迷,全然不顾拥挤车厢里的不适。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他,发现其唯一的与众不同,就是个头很高,高出周围乘客一头——头部直接顶在拉杆上。

补记:今早在大木桥路下车,就见车门外等待上车一伙子,正捧读《大汉帝国》,那书也真够大的。二O一七年五月三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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