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兰(七步写作班作业)


生她前一晚,母亲梦到了一盆兰花。

于是,她就被取名叫做梦兰,何梦兰。

何家是个大家族,却不是那种世代传承的书香门第,官宦之家,而是在清朝末年时做生意发了财。在民国初年那会儿,是地主乡绅们私下里嘲笑为暴发户,场面上却不得不巴结着的土豪。

生在大家族里的长房长孙,虽说是个女儿,也是备受宠溺的。更何况,梦兰是个遗腹子。

父亲是怎么去世的,亲戚间说法纷纭。有人说是肺痨,也有人说是吸大烟,总之18岁的大少爷,刚成亲没多久就归西,也是福薄。同是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母亲守着寡把她养到十多岁也病逝了。梦兰80岁大寿时看着儿女们举杯祝寿,忍不住感叹说自己把父母的寿数都接管过来了,他们投生得如此好命,却只在这人世间走了短短一遭。如果知道女儿要受这许多颠沛流离,是否也会希望她活得短一些?

大小姐梦兰享受了衣食无忧,福气好得几乎过了头的童年与少年:顽皮时被母亲管教,何家长辈们就气急败坏地出来拦着:“你要改嫁便去,不要拿我家孩子撒气!”,不肯好好读书被长辈责罚,母亲也借题发挥:“这是欺负我孤儿寡母啊~~”于是,虽然何家心心念念把子孙都教成世家贵族般的谦谦君子,这长房的大小姐却是个例外,成功长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混世魔王长到18岁,遇到了自己的劫数。

这一段秘辛鲜有人提起,毕竟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太惊世骇俗,即使对于视礼教如浮云的女主角本人来说也是段情伤。六十年后我怀揣好奇又战战兢兢去打探时,本来以为是要被严词拒绝的。不想梦兰听到那个名字,怔了一下,抬起已经松弛如鸡皮的手,覆上长满老年斑的额角,牵出一个笑来。那个笑,竟是少女般的羞涩与甜蜜。

史云龙?呵呵,你竟然也知道这个名字。

根据小道消息,史云龙那天到何府,原本是为着玉茹去的。玉茹是梦兰四叔家庶出的堂妹,到了婚嫁的年龄,媒人就介绍了这一位姓史的相公。这位是个读书人,家里略有些田产,不过家里已经有正妻和一个儿子,所以玉茹的母亲不是很满意,想着门户不当也就算了,嫁过去还要当小老婆,于是在堂上就给四叔使眼色,示意他客气地回了这门亲事。躲在侧门后面偷看的玉茹瞧见那堂上正襟危坐的相公倒是颇为心动,拉着被自己拽过来助阵的大姐梦兰:“我觉着我娘有点武断,好歹多相上几次啊!”仗义的大姐“唔”了一声,直接推门出去,落落大方地行礼自报家门,对史相公说:“听说相公是读书人,正好我们上的女学里面课程贫乏得很,都是些家政之类。我与妹妹自己借了兄弟们的格致之类课本来看,却看不懂。能否请相公不时来府上坐坐,给我们指点一二?”

听我转述了这段传闻,梦兰倒是没有半分嗔怪,坦坦荡荡地一笑:“不错,我当时就看上他了。”看我一脸八卦的样子,便抚了抚我的头发,“我活了快八十岁了,那样风华的男人一辈子只遇到他一个。你爷爷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不过跟他比起来也就是寻常人了。我记得那天他穿个素色的长衫子,往我家堂上的八仙椅上那么闲闲地一坐,我立刻就懂了以前看戏文里说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太阳照过来打在他脸上,真的有一层玉一样的光。我躲在门背后离得远呀,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他脸上每一根汗毛都瞧得真真的。连阳光笼在他睫毛上的光影都那么清晰。后来我经常想,我家的堂屋是朝南的,他来的时候是个上午,按说阳光不会照到他的座位上。我大概了太老了记不清了吧。”

这便是一见钟情了,我心想。所有的少女都必须经历这么一出,然后一颗芳心付流水,才叫做长大。

史云龙没花多少时间就弄明白大小姐这是瞧上他了。对于一个没什么家底又功名无望的读书人来说,这当然是门不容错过的好亲事。大小姐要下嫁,自然更不能做妾了。于是一纸休书把原配妻子连带儿子打回老家,欢天喜地来何家做了倒插门女婿。尽管玉茹姨婆说起此事时总是不屑于梦兰的主动示爱,不过以我看来,能这么干脆地了结结发妻子的史云龙,也必定是个渣男。这点对于享受了自由恋爱风气和互联网红利的见多识广的我等当代女性来说自然不难识破,但对于情窦初开又一意孤行的混世魔王何梦兰来说,却是情深意重的标志。

多年后我们遵照梦兰留下的那道让人很是为难的遗嘱找到史云龙的儿子,不好意思地请求能否让梦兰与他父亲合葬,人家的脸都要拧出水来:“我娘虽然恨极了我爹,但毕竟是他的原配妻子,只能跟他合葬。他的墓地里也没有别的位置了。”我抚着梦兰的骨灰盒,心里悄悄地说:“奶奶你这辈子也见了这么多大风大浪早该看开了。再帅的帅哥老了也难看,不如只记着他当初的模样吧。”

自小顺风顺水的梦兰如愿嫁了如意郎君,接连生了两个女儿,生活甜蜜美满。故事如果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多好,可惜人生总是比戏文更跌宕起伏。上天给梦兰的人生安排了个美好的开端,大约也是因为后面编得太惨过意不去吧。

民国32年,梦兰25岁,跟着她的如意郎君去青城山游玩,遇到了那时占山为王的土匪。按照一般的戏路,山大王是要看上梦兰,抢去做压寨夫人的。不巧的是,这山大王是当时某四川军阀的妹妹,看上了女主角的如意郎君史云龙,毫不客气地——抢走了。

听到这段时,我惊掉了下巴。民国时期的女子如此彪悍,让后世这些努力当小三小四干女儿挖人墙角的小婊砸羞死算了。不过这段话从梦兰嘴里说出来我也禁不住打个问号——何家那时在军政商界都吃得很开,哪个军阀的妹妹这么不给面子敢来明抢何家的女婿呢,以她即便经了几十年磨难仍然暴烈的性子,大约上门女婿史云龙日子也不好过。渣男红杏出墙跟人私奔倒是极有可能。不过时过境迁,当事人都已经入土,只好留给八卦的我们自行揣测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谁知白首还很遥远,那言之凿凿说着情话的人却已经跟别人双宿双栖,从未历过挫折的梦兰彻底被生活打垮了。然而命运才刚刚狞笑着扬起鞭子,怎么容得她只是失魂落魄地趴在地上?还有接二连三的重负,要把她生生钉进土里的。史云龙走后不到一年,梦兰的不到一岁的小女儿也夭折了。我禁不住想象多年前那些凄凉的夜晚,一个从未经历过人生挫折的骄纵女子,面对曾经幸福萦怀如今却空空如也的双手,怎样一步步收拾起破碎的心情重新站起来。总之梦兰将人生这一篇章翻过的方式,是决定出去工作。

彼时已经是四十年代,女人外出工作没什么稀奇的,何况梦兰读完了高中算是个知识分子,于是很快在重庆陪都的银行找到份工作,也就在那时遇到了我的爷爷,惟茂。

关于两人的相遇,梦兰一直拒绝评论,倒是惟茂多年后在越洋长途上跟我谈起时还唏嘘不已。彼时他20岁,她27岁,他是名门望族的世家子弟,她来自暴发户家庭,父母俱失,有一次莫名其妙的失败婚姻和一个女儿。这一看就不会得到祝福的缘分,却让他那时候奋不顾身想要争取。

“你奶奶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惟茂在电话上沉吟再三,字斟句酌地说,“不是最美,也不是最有才情,却有一股子霸气。我们这一代中的女人,大多数唯唯诺诺没有思想,像条狗。少数有思想的又高傲得很,像只猫。可无论是狗还是猫终究是个宠物。她却不同,她像只鸟,你只能看着她自由飞翔,没人能束缚住她。”

我窃以为这话点评得精到。在我对梦兰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个女王。不论时势,不管道理,在她的世界里,她的意愿就是最大的法律。有时候你会觉得她霸道得过分,但那股气势却有种天然的威压感,让人不得不依从。

一九四四年,抗日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之前的失地逐渐从日本人手里收回,于是惟茂决定将自己私定终身的妻子带回河南老家。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自然是阻力重重,惟茂忐忑不安,梦兰却淡定得很。“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一开始发愿要一生一世的婚姻,未见得能撑过几年。大不了一拍两散各不相欠。”姿态之洒脱真是让我对那个时代的女子刮目相看,却也一语成谶。

我去过河南的老家,田连阡陌,几进几出的大宅,重重影壁将内里遮得严实。屋顶的青瓦和屋脊上的守宅兽一丝不苟,就像这几百年世家里繁缛的规矩。家族不接受这个上过新学没裹过小脚的再婚女人,对此梦兰的反应只有一个冷冷的“哼”。在这人人不敢大声呼吸的屋檐下,只有她肆无忌惮地大声招呼妯娌们打牌,在长辈们的白眼中活得生龙活虎,并且生下了我爸和小叔。

如果是在太平盛世,这对不被祝福的小夫妻渐渐也就磨没了长辈们的耐心,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偏偏在那个乱世,人人命若飘蓬。四年后国民党兵败如山倒,作为党国重臣的惟茂一家自然也开始筹备撤退去台湾。梦兰懂得,这一趟不会有她的位置。上一次她是被丢下的那一个,所以这次,她要先走。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把大儿子留给那冷漠的一家做个念想,自己带了小儿子从河南一路辗转回到成都。想着这段缘分就此尽了吧,却收到惟茂偷偷寄来的去台湾的船票。

若干年后有部电影叫《太平轮》,讲述的是1949年离开大陆去台湾的人们的故事。他们中有的是被抓壮丁的娃娃兵,有的是九死一生的抗日英雄,有的是一腔热血想要实业报国的技术专家。在登船前望向故乡最后一眼,留下老迈的父母和枯等的妻儿,奔赴客死异乡的余生。梦兰看着这船票,想着自己在那个陌生的岛上会有怎样的生活——不被家族接纳,于是被小自己七岁的丈夫养作外室,色衰爱弛,孤独终老?她的回答仍是一个冷冷的“哼”,撕掉船票,也撕掉了她与他最后的联结。几个月之后,明白她心意的他托人把他们四岁的大儿子、我的父亲也送回了成都。梦兰知道,他和她这一世的缘分,尽了。


一九四九年是个多事之秋。北平沦陷,共匪渡江,南京政府一路从重庆逃到成都又逃到台北。凤凰山机场每天飞机起降声不断,传说中的委员长和重臣们早早撤退了,轻臣们也忙着抢得一席机位。梦兰经常指着天空教小儿子“飞机,飞机”,心里想着那个曾经想要许她一世的青年,是否正隔着舷窗努力辨认她的房顶。

过了七月,形势已然明朗。在四川军做将军的四叔召集家庭会议,组织人手变卖田产置换金条,还带来以前是禁书的红色读物给家人学习以备应对。房产田地一时贬值到让长辈泣血痛呼“败家”,何家的百年基业只置换了为数不多的金条,仍然在大家长手里紧紧攥着,为家族倾覆时做最后的稻草。也有不少不信邪的乡绅决定铤而走险低价收购,不久后梦兰就在报纸的枪毙地主名单上看到了他们的名字。

卖不掉的房产分给各房。梦兰分得了成都市中心的一个大宅子。她没费神收拾,只拣了间厢房搬了简单被褥住进去。事实证明她从红色书籍中对共产党的初步了解还是准确的:三个月之后,她和孩子们就从这个已经变成区人民政府的大宅子被扔了出去。还好,几个月突击训练让孩子们从“共匪”改口成“共产党”是明智的。

关于新中国的生活,她倒不是很担心:她有高中学历,懂会计,总能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无论是哪个阶级当政,总需要人记账的吧?

然而,这个儒学统治了两千年的国家,迎来了少有的“读书无用”时期。

几经辗转,她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回到家故作兴奋地告诉孩子们:“如今拉车这个工作也很抢手,旅长级别才能拉上黄包车,团长级别只能拉板车——因为你们的四爷爷主动起义解放四川有功,所以人家卖了个面子让妈妈去拉板车。”

地主老财家的大小姐何梦兰正式成为了劳动人民中的一员。每天清晨搭车到20公里外的某县,拉一板车木柴,下午送到成都某厂,然后回家洗七大盆衣服,挣到的钱刚刚够她自己和三个孩子的生活费和学费。手上和脚上的血泡破了,结成痂,变成茧。冷水里泡肿的手指长满冻疮,慢慢变得粗壮厚实。每天累到骨头好像散了架一沾床就能睡着。那些曾经的锦绣繁华,风花雪月,很快就抛在了脑后。命运是否对她太苛刻,她不再去想,已经顾不过命来。

即使是这样每天挣扎着活下去的日子,也只是短暂的岁月静好。1952年,一系列“斗争”的序幕拉开,连靠苦力吃饭也成了一种奢侈。

地主兼资本家家庭出身,孩子的父亲在台湾,地、富、反、坏、右,五毒俱全,这些标签足以让梦兰不错过任何一场斗争的盛宴。更糟糕的是,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被欺负得很了,混世魔王性格爆发,没少抛出“毛泽东不懂经济,简直是瞎搞”一类言论。放在崇尚“文死谏,武死战”的儒家王朝,梦兰也能是个铁骨铮铮名垂青史的角色。可这日益离乱的世道里,气节非但无用,简直有害。她从戴高帽的右派,逐渐变成坐牢的反革命,从上午游街只能下午干苦力赚不够果腹的钱,最终变成连人身自由也失去了。

被宣判为“反革命”关进牢房的三天,她哭喊,哀求,绝食,碰壁。到第三天突然牢门开了——邻居报告说孩子们饿晕在家里,终有点人情味儿的政府放她出来,十年徒刑转为监外执行。她饥肠辘辘地走回家徒四壁的破房子,见到孩子们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心如死灰。在房梁上挂了床单,脖颈刚伸进去,大儿子慢慢醒转来,抱着弟弟看着母亲喊不出来,只一边簌簌发抖一边眼泪直流。梦兰攥着床单的双手捏到关节发青,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从凳子上下来。

那样的年月,比死更难的,是活下去。

梦兰说,决定坚持活下去之后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早知如此,在牢里该好好吃饱牢饭。”

我很想问梦兰那时候是否后悔没有去台湾,即使做个外室,至少衣食无忧。可我终究不敢问。在那些被殴打和欺辱过后疼痛难眠的夜晚,她一定是后悔的吧。在咬着牙从羸弱的身躯里一次又一次榨尽最后的力气的绝境里,她一定哂笑过自己当初“不靠男人活着”的自由女性豪言是多么幼稚。如果那时有一双手能够伸向她,她一定会抛弃所有关于爱情、自由、尊严的玫瑰色幻想紧紧抓住。然而命运总是锦上添花,从不雪中送炭。在她最美好,最富足也最浪漫的年纪,男人把她像朵花一样捧在手心呵护。而在她最最需要一副肩膀的时候,再没有眼睛敢落上她曾经娇美的容颜。

而当一切都尘埃落定,那些苦痛都成为往事的时候。她当然可以掩藏起内心曾有过的所有脆弱,傲然地说一句“不悔”。就算虚伪,这份傲气也是她为自己挣来的。

反右,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苦日子就像无限循环的单调歌曲,绝望得没有尽头。令人惊叹的是,梦兰除了挣足一家四口的口粮,还让三个孩子陆续念完了高中。在她微茫的希望里,再暗的夜也有尽头,读书终究会改变她孩子们的人生。

然而命运的玩笑还没有开到尽头。继女儿因为成分问题被剥夺了高考资格只好进工厂当临时工之后,1966年,大儿子该高考的那一年,高中生全部下乡,成为传说中的“老三届”。小儿子看到无缘高考,直接选择去给木匠当了学徒。

我猜想那时候梦兰的心情是出离愤怒。然而她的回答却是:”终于我松了一口气。读书,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可如果他们真的考上大学,我卖血也养不起啊!我拉扯了这么多年让他们读完高中,已经尽力了。这是命,我认了。认命的感觉真好,终于踏实了。“

就像一个暗夜中落海的人,朝着灯塔的方向无望地游了很久很久。忽然间灯塔灭了,落海者心里的小火苗,也就那么”噗“地灭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落海者四肢舒展开来,漂浮在海面上,任由海浪拍打着自己漂向未知的地方。他这才看到海上的璀璨星空,听到潮汐吟哦,和海鸟嘶哑的歌唱。放弃,竟是这么美好。

接下来的文革十年反而是波澜不惊的十年。女儿在自贡当女工,大儿子在西昌当农民,小儿子留在成都当木匠,孩子们都自食其力了。梦兰身上再也罗织不出更多罪名,红卫兵们炒炒陈饭,游街抄家外加点拳脚,过去十几年也已经习惯。到知青陆续返城的1972年,因为出身问题滞留6年的大儿子也回到了成都,加上女儿出嫁,被碾压入尘土的一家终于有了花好月圆的小幸福。

接下来的三十年,梦兰活得越发矍铄。家里添了姑爷,儿媳,孙子孙女和猫。何家大小姐的女王范儿日渐回归,每天颐指气使,从来就不是个宽厚的婆婆和慈祥的祖母。80岁高龄仍然逢年过节打通宵麻将,将一众堂弟妹们熬得高血压都犯了,于她来说也不过是聊以缅怀一下年轻时无忧无虑的时光。吸烟,喝酒,喝开水大把加糖,吃碗面也要加两勺猪油,所有医生倡导的养生戒律到她这里统统如浮云。苦海无涯,及时行乐才是正经。

80年代初两岸恢复通信,寻亲潮之下惟茂终于找了过来。在那个”台湾亲戚=进口紧俏货+大把美钞“的年代,梦兰一句声若洪钟的“欠我的帐你还不完”,终结了他们六十年后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越洋电话。

我上大学的第一年,梦兰过84岁寿辰。一向嫌弃我这个孙女的老太太,因为我考进了北大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点满意。“你这孩子,长得丑,脑子一般,性格怂,好在运气好。人一辈子运气好的日子是有限的,过好日子的时候要开心,留着给坏日子里做个念想,想着我一生里,还遇到过那么多好的人,得到过那么多好的东西。”

我问:“奶奶,这一辈子,你满意吗?”

梦兰拢了拢她一头雪白得一丝不苟的短发,仿佛是不屑于我问了这么个低段位的问题:“哪有什么一辈子。我死了好多次,活了好多个人的一辈子。活够了。”

2001年,何梦兰在睡梦里无疾而终,享年8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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