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军帐中梨花海棠，孤身鸟撞破鸳鸯
高登把奏折恭敬放好，批上斗篷，挑着灯笼准备巡营。他的军帐在内外营中间，两边有事儿都能顾得上，这也是他特意挑的地儿。
其实没人给他派差事，是他觉着自己监军重职在身，需要对军务多操心。刘国梁懒得管他，王皓他们几个早就订好了轮流巡营，现在多了个高监军，他们全当不知道，各自巡各自的，互不干扰。
不过将军们巡营，身后是带着亲兵的，高登没兵，他也知道叫不动人，所以每次巡营都是孤身一人。
巡营的规矩是从外往内，先看外面放哨的有没有人偷懒饮酒，再看里面有没有打斗闹事，最后在内营里象征性转一圈就行了。因为内营是刘国梁他们的这些人的帐子，这些人平时基本睡觉前都在大帐里议事，散了就回去休息。
高登按照每日的路线训完了外面，照常往内营走，到了大帐附近，他觉着有些不对。
平日里热闹的大帐，今日安静的很，他都走到跟前了，也没听见有说话声。想起今日晚饭时候孔令辉脸色不大好，高登自己习武多年能看出来，孔军师是身上不妥当。这时候帐子没人了，大概是孔军师不舒服，这些人忧心，才这么安静。
“军师，身体好些了？”高登有意拉近关系，走到大帐前，挑起帘子唤了一声就想往里走。别人都跟着着急，他不去问一声，不好。
帐子里突然灭了灯，高登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高大人。”刘国梁先出声儿，随后从帐子里走出来，随手放下了帘子。“您这是巡营呢？”
高登点点头，“是，路过大帐想起孔军师今日身上不好，过来看看。”
“没事了，他就是累，所以今日睡得早些。”刘国梁拍了下高登的肩膀，高登只觉着左肩一沉，连肩膀带后背都疼了起来。
刘元帅虎威不减当年，高登见刘国梁依旧面上带笑，一时吃不准他是不是生气。
“那是我打搅了。”高登拱拱手，刘元帅跟军师一直是住一个帐子，他这，可别是，搅了什么好事。按说平时高登不至于想不到这一层，可现在是在军中，他把这茬儿给忘了。现在想起来，自己烧的面皮通红。
刘国梁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帐篷。高登才抬脚走，就听见孔令辉懒洋洋的声音，“药呢？
“在这儿，你等我给你拿。”
“外面谁啊？”
“高大人，巡营呢。”
孔令辉切了一声，高登站在那里心里不舒服。看不起人也不能这样，他巡营怎么了？
“你没告诉他早些回去？天黑，别再出了事儿。”孔令辉话里带着警告意味，但高登没听出来。
大帐这附近，是不能待了，高登心里不舒坦，挑着灯笼决定今日还非得仔细查一遍不可，只要让他捉住这些人赌钱吃酒什么的，看他们日后还服不服自己管。
大帐左右隔没多远，是两个略小一些的帐篷，按说，这应该是两位主将的军帐，但马龙和张继科住一个，阎森王励勤住另外一个，在往后，就是王皓陈玘他们这些人的帐篷了。
高登平时就知道，这几个人不是一个人一个军帐，都是两人一个，说是这样夜里有事更方便，互相有个照应。他琢磨了一下，马龙张继科住的那个他看一眼就算了，毕竟，张继科是驸马，得罪了不好。到是王皓陈玘住的，他可以仔细看看，陈玘性格急躁，说不准晚上干什么呢。
到陈玘王皓军帐，得从张继科帐子那边儿绕过去，高登耳朵尖，路过的时候，听见张继科哎呦了一声。
他站住，皱着眉头，张驸马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出这个动静儿，白天伤了？
没等他合计完，帐子里又是一声儿，这次调门儿更高了些。
“我错了还不成？”
高登支棱着耳朵听，张驸马那个性子，给人认错？他巴不得张继科有怂的时候自己捡个笑，于是站住脚仔细听。
“这个给你，咱俩一人一个，你别气了。再上阵我保证铠甲头盔都好好的，再不扔了。”
高登点点头，对，张驸马今日阵前扔了头盔，确实不对，应该认错。估计是刘元帅叫王皓将军来骂他呢。都知道张驸马是跟着王皓长起来的，平时对他哥言听计从，也就只有王皓能收拾住他。
“不生气了吧。”
“小胖儿要，我都没给。”
“还不高兴？那你说吧，怎么算完？你今天是不是累了？我给你捶捶？”
高登暗暗发笑，想不到张驸马也有这么老实的时候。
“你出去。”帐子里的声儿，不太像王皓的。
高登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这声软，有点儿像，马龙。
“别啊，我前阵子天天跟小雨和胖儿挤，小雨还好，胖儿那都要活吃了我了。”
“我今天就住这儿了，说不走就不走。”
高登又掏了掏耳朵，张驸马说话的语气，怎么这么，贱呢。
帐子里声音低下来，细细密密的，听不清说的是什么。高登也不听了，抬起脚接着往后面走，心里和算着日后若是跟张驸马再生出些不快来，可以找王皓给说合。
刚才他过来时候踩的是草地，没什么声音，现在想往后面绕，正好走过一片沙土。脚才迈了一步，帐子里就飞出一把小刀，正从他鼻子下面过去，扎到了一边儿一根杆子上。
“谁？”马龙从帐子里走出来，看见高登一愣。
“我说听着脚步声不熟，原来是高大人。”月光下，马龙冷着脸，高登心里没来由的有点儿慌，往后退了半步。
“平日高大人巡营，也没贴的这么近。”马龙走过去把刀子拔下来，“好在我功夫差，准头不好，要是准头好些，就给您伤了。”
高登今日是见识过马龙功夫的，这准头不好四个字，他可不信。
“今天刚交了手，怕敌人过来偷营，所以巡营谨慎些。”高登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他不想跟马龙翻脸。自己在这军中没有根底，能少得罪人最好。
张继科挑开帐子帘，他上身赤裸，下身也就穿了条单裤，“今天是邱哥巡营，你这话跟他说去。”
高登气的翻了他一眼，邱贻可性子比张继科陈玘还急，真要这么说了，邱贻可当时就能跟自己动手，还得点着鼻子问是不是信不过他。
手里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高登揉了下眼睛，张继科那肩膀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你回去。”马龙瞪了一眼张继科，张继科转身就进了帐子，马龙随后跟进去，把高登晾在了外面。
高登憋着口气，继续往后面走。身后帐篷里传出两句来，“夜里凉不知道？”
“知道知道，刚才一时忘了。”
还真看不出来，这马龙也能管张继科。高登心里琢磨着，看样子张驸马这个性子可能没有看着那么混。
王皓陈玘住的帐篷，白天帘子一直挑着，晚上他俩有一个回来，帘子也不放，撂下帘子的话，那就是俩人都回来，已经歇了。高登盘算着王皓在张继科帐子里，所以走过来看见帘子放下，就楞住了。
帐篷里应该是没点灯，反正外面看不出一丝亮光。
“呵。”高登眉毛一挑，可让他抓住了吧。他听这些人平时闹得时候说过，陈玘爱喝酒，酒量也不错。现在王皓没回来，陈玘一个人撂下帘子还不点灯，那必然不是睡了，准是在偷偷饮酒。
这要是捉住把柄，看他以后怎么说嘴。高登放轻脚步，一点一点儿挪到帐子边儿，耳朵贴到帐子上听。他不想现在进去抓住陈玘，想先听听看，最好能知道陈玘把酒藏哪儿了，这一路怎么就没发现呢。
“乐乐。”
“好乐乐，就一次成不成？”
高登眨了眨眼睛，乐乐？好像是，王皓乳名吧？
“你给我下去！”
这一声儿，是王皓的。
高登眼睛瞪的滚圆，王皓没在张继科帐子里？
“我不，要不你打死我算了。”
“你当我不敢？”
“你敢你敢，但你肯定舍不得。”
“不成，明天有军情怎么，怎么办？”
“不耽误的，我又没说做全了。”
帐子里传出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高登一开始还仔细分辨，后来脸越听越红。
这地方不能待了，高登往后退。
心慌脚下没准，左脚绊倒右脚跟上，整个人摔了出去。
帐子里安静下来，高登连忙爬起来想跑，可来不及了。
一杆梨花枪破开帘子扎出来，高登就地打了个滚，堪堪避开这一枪。
“陈将军。”高登躲着枪，“我是巡营路过，没听见什么。”
他这话不说还好，陈玘脸色一变，原本奔着高登胸前的枪尖，现在全奔着喉咙去了。
“玘子！”王皓披着上衣从帐子里出来，抬手攥住陈玘的手腕。
高登缓了口气，还好，还好。
王皓从陈玘手里抽出枪，回手把枪扎在地上，“你别用我枪，脏了还得擦。”
陈玘点了下头，人扑过去，抡起拳头就打。
妈的，半夜溜过来听自己跟乐乐墙角，打不死他。
他们这么一闹，附近几个帐子都出来了人。
马龙张继科也赶过来，先问了王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接着几个人就开始合计。
“他准定是听见了。”王皓脸色不红不白，跟自己兄弟，他没什么害臊的。
阎森眉头拧着，王励勤拍了拍他肩膀。
“刚才从我和继科儿帐子过去的。”马龙看了一眼被陈玘追打的高登。
几个人心里都惊了一下，别人的都好说，张继科可是驸马身份。
“没事儿。”张继科搭着马龙的肩膀，“我俩啥都没干。”他想干，没等下手，马龙就发现了高登。自己当时出去着急忘了批衣裳，好在肩膀上的牙印子，高登没看见。也算高监军运气好，这要是撞破了他跟马龙的事儿，那，他下手肯定比陈玘更重。
王皓松了口气，那就好办了。
王励勤看了一眼，高登半边脸乌青一片，“陈玘急了收不住手，皓子，你拦着点儿，别真给打死。”
“我先去问问元帅意思。”马龙说完，转身就往刘国梁大帐走。
到了帐子门口两步远的地方，马龙站住，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元帅。”
“听见了。”闹得这么热闹，刘国梁早听见了，懒得管而已，“打就打了也没什么，该说的话要说。”
“是。”
马龙跑回来，拉着王皓在一边嘀咕。
陈玘刚才已经被王皓拉住了，瞪着高登运气。
高登站在一边儿，周雨尽量板着脸，在给他脸上敷药。
“高监军，刚才听见什么了？”王皓冷笑着问，脖子上红痕明显的很，他不遮不掩，气定神闲。
高登自己脸红了，“并没听见什么。”
“哦。”王皓点点头，“那就好。我刚跟陈玘商量军务，按说您是监军，听了，也没什么。”
高登连忙点头，这种丑事，大家还是当不知道为好。
“玘子性急，出手太重。”王皓上前几步，仔细查看高登的伤，声音很低，别人能不能听见不知道，反正高登是能听见的。“平时元帅都拦不住他，早些年出征的时候让他抓俘总是记不住留活口，现在算算，死到他剑下有名儿的，快上百了。”
高登往陈玘哪儿瞄，马龙正好走到陈玘身边，哥俩不知道在说什么，马龙笑呵呵的，陈玘边听边点头。
其实要单是陈玘，高登没那么怕。他自己功夫不差，打不过陈玘，也可以拼一拼。陈玘性子直，明刀明枪的，高登觉着还好。可马龙的眼神，让高登觉着遍体生寒。尤其是，陈玘不知道听马龙说了什么，眼睛在自己身上上下溜了一圈，然后突然笑笑，又点了点头。
马龙跟陈玘说完话，就走回到张继科身边，贴着张继科耳朵说了几句。
张继科也点点头，张口叫走了王皓。
“哥，你跟玘哥回去休息。森哥，小雨，你们也都回去。”张继科勾着一边嘴角笑，“我跟高大人聊聊天儿，亲近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