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小满未满

小满‖小满未满_第1张图片

我觉着这件事情应当有人知晓,有人记着,这样也不枉他们走过这一遭了,所以我想说一说这件事。其实至今我觉着这件事里的人们都很可爱很温暖。

我们小镇是南北通商必经的一个落脚点。阿爹在镇上开了茶馆,来来往往的商人旅客都在经过镇上的时候歇上片刻,点一盏子虚——茶馆的招牌——一盏茶只三口,一口苦涩,两口甘甜,三口留香,多了就不中。偏偏总有人要坏规矩,多抿一口,那味儿就跑了,吧唧吧唧一试,果然只得三口。先不说我家的茶了,要细说的话就偏了,下次再细说我家的事。在茶馆里,见着的人多了除了对世情知晓一二,稀奇古怪的事也会遇见些。好了,我不卖关子了。

有位歇脚的旅人落了座,点上一钟顶普遍的茶水,人都笑这呆子来了店不点子虚却点一钟的茶水,这旅人倒也不理,猛灌一钟后直直坐在那,坐到星星点点。我倚着门框,打发他离开,他扭头直勾勾地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珠子,看得我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偏过头,“这位客官,我们该歇息了,请您离开罢。”

“哦,姑娘。”像身体不是他的般,起身碰翻了茶碗,等茶碗咕噜噜滚下桌子才意识到要接住这么一回事。赔笑道:“姑娘,对不住了,我会赔给你们。”

“不必了,您早些找客栈住下罢,不然今晚就无处歇息了。”硬着性子关上了门。天下多是失意人罢,他们的故事太多,连上天都记不住,我又何必多问。

一连过了几日,我却也没再见过那旅人,我笑我什么时候这么上心了,伤心失意的人多了去了,也许是那双眼睛罢,过于澄澈些,不符合常人的。正想着,阿爹唤我快去沏茶招呼,我连忙擦拭桌子,“客官,你想喝点什么,子虚?还是龙井?这时日喝些花茶也是好的。”客官沉思的片刻,我打量着:脸上沟沟壑壑,一把毛糙花白胡子,渔夫样式的帽子褪在一旁,玄色衣裳却也蒙上风尘,又是赶路的路人罢。“姑娘,你看着上茶,不打紧,我只想问你,你可见过一位细瘦的男子?”

“来往的人要说细瘦,多了去。您说哪一个?”

“也许,他那双清亮的眼睛世人少有。”话毕,我一愣,闪出前几日那位旅人的面孔来,大抵是寻离家的浪子罢。“客官,一日里往来的人太多,我可能一时半会想不上来。”接过阿难递来的茉莉花茶,倾上一盏,“要不您老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我就记起来了。”我顺势坐下。

“姑娘,我这故事有些长,也有些不同于世间你所见之事,不知你是否能接受?”老者略带惋伤。

“客官,我最爱听奇人异事了。不打紧。”

“姑娘听说过这个故事么?浙江有一船夫在黑夜时渡一对母女过河,舟中客拒。船夫说:‘天夜妇女无所依,渡之亦是功德一件。’行至北关,老妇取出黄豆几升和麻布,说:‘我姓白,住西天门,他日若想见我,可以踏着这麻布……’”

“听过听过,这船夫还凭借这块麻布娶得仙女呢。”我兴冲冲答。

“我们就是织这麻布的织者。”

老者深深地叹口气。抿了抿茶,“姑娘,我该找个地方打尖儿,明日再说罢。”

我望了望橙红的晚霞,是了,天晚了。“客官,那您小心着些,明日我候着茶水等您。”

回了后院,我急忙忙进了书房,翻起那些《搜神记》之类的杂书。原来,东方有个村子与世独立,世代织锦,献与白虹仙子,这里的人都唤作织人,每一个成熟的织人在献麻布之前都要出世一番才能织出能乘云起雾的麻布来。这样来说,那老者必是老织人了,那旅人是历练的…不对,那他不该是那副神情。

第二日,我坐在柜台前拨弄着算盘,算珠哔哩吧啦的声音像极了我此时的心情,没准儿。老先生拄着拐来了,我连忙上前扶着,“老先生,打紧么?瞧大夫了没?”

“不打紧不打紧,出门问我徒弟的消息,结果摔了一跤。”老先生摸了摸我的手,“以前,我脚摔伤了,我徒弟也是这么扶着的。”

我敛了敛心绪,那旅人是老先生的徒弟,他们感情应该很好,出于某种原因徒弟离开了,老先生却一直在找他徒弟。“老先生,也许我不该问,但我还是想问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在外游历的时候,见他羸弱不堪且无处可去,我想,我也需要一个人陪陪我走这一条路。他也很懂事,照顾得我很好。我不得不说他的天资很高,短短几年织布的能力就比我好。他出去历练每月都会寄信给我,但从去年五月开始至今都没有一封消息。”

阿难凑了过来,“也许他那里不好寄信,也许他不想寄信了,也许他不……有太多可能了。”

我心里隐隐觉得那徒弟是很想回去的,但有什么原因让他不得回去?“老先生,我们一定会替您好好留意您徒弟的,您且宽心。”

这几日,我和阿难也在空闲时分到处寻人,寻到镇上的青云山,累极了,倚在树下乘乘凉,抬眼见北边远远的天空的云一层一层,似是一步步的阶梯,瑰丽异常。只是这阶梯有些快消散。这就是麻布生成的云梯吗?老先生织给谁呢?也许只是想让他徒弟看见罢。想到这,我又有些难过了。眼皮在打架,我在树下做了一个梦:滴滴答答的水声在耳边响起,一个模糊的身子背对着我,手里好像有把梭子,在织着什么,嘴里一直念着:‘我想回去,我想织出布来。’我想上前拍拍他的肩,上前一步却坠入了深渊。醒来,是在刚刚的树下。

也许老先生自己也猜到了。

书上说,织人一旦失去织布的能力就再也不能回村子里了。只是我们谁也不说。

我问老先生:“老先生,如果你找到徒弟了,只是他不愿意回村子了,你会怎样?”我小心想着词。

“其实回不回去有什么重要的?我也一把年纪了,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走完这段路,在哪里不是一样?”

相坐无话。

老先生逗留了几日,想出发到下一个地方。辞行的时候,我想,怎么也得替他饯行。“老先生,我们这一杯茶您吃了罢,权当留个念想。”第一口苦涩,老先生面色如常,倒是讲起他和徒弟的事来。当初在外历练,觉得自己就像浮木,飘在茫茫大海,只有想着村子才能有所期待。那日我在林中遇见他,他太瘦了,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衣,好像就是一片零落的叶,只有那双眼睛澄澈动人。他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看着我,我心下一动,上前说,孩子,你愿意跟我走吗?他还是不说话,我想他也许不愿意,我笑笑转身往前走。走了几十步罢,回头一顾,这孩子居然跟着我,我招招手牵着他一起走。一走就是七个年头。第两口甘甜,老先生抿抿嘴还说,这孩子始终不太爱说话,村里的人也不与他好,他不恼,一个劲地练习织布,然后兴冲冲拉着我去看他织的布幻化成云梯的样子。云三三两两地堆在一起,幻化的很快,可他是我见过最有聪资的孩子,只要去历练回来就定能是最好的织人。还有一次,我摔伤了脚,他背着我跑一路,快到家的时候才扶着我进门,他的背太瘦了,这么多年也没让他长点肉。可是我知道他的背很暖,他的心很暖,我这徒弟啊……第三口留有余香,辞别那天,他也不说话,只在门前狠狠磕了三个头,每月他都寄信回来告诉我他在哪里直到去年五月。

“老先生,最近您是不是在青云山北边织过布?我看见许多云梯,好美呀。”我托着腮岔开话题。

“我没去过那边,我……”我倏地站起身,“老先生,我知道他在哪里,快来,阿难,你背着老先生跟我来,快!”说着已跑出门向他们招手。我心中大概猜出了什么,他应该觉得自己失去了织布的能力无法回村子,也无法面对厚爱于他的师傅,所以藏起来了。

在北边的青云山,我们呼喊着老先生的徒弟,“小满——小满”老先生声音苍老而又有些无力。整个山中回荡我们的声音,林中簌簌风声,绿叶摇动。忽然一身影一闪而过,“小冉,你真的不想出来见见你师傅吗?”

“小满,你若不想回,我们就不回村子,我们俩就这样一路游遍山川也好。”凄厉而感伤。

小满出现了。相拥哭泣。

也许小满名字是因为“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希望小满有一天可以“盈满”。

老先生和小满走了,一老一少相扶离开,印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美极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小满‖小满未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