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耶德瓦布内小镇：昔日友邻因何拔刀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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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邻人》这本书中，才得知波兰这个名叫耶德瓦布内的小镇的。

百度百科对耶德瓦布内的介绍极其简略，内容如下：

“耶德瓦布内（Jedwabne）是波兰的城市。属波德拉谢省。2002年，有人口1,942人。耶德瓦布内首次被提到是在1455年。1736年，耶德瓦布内获得城市地位。市内曾有纺织工厂。二战期间，苏联和德国曾入侵这里。并对这里的居民展开大屠杀，一些居民被送到集中营。”

按常规来看，一个仅仅有几千人口的小镇，应该是生活平淡如水、不会有什么巨大波澜的。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小镇，竟然发生过一次令人极其痛心的集体屠杀事件，“波兰小镇耶德瓦布内中犹太群体的灭亡”。百度百科中的介绍对这件事语焉不详。

《邻人》正是以这次屠杀事件为核心，查阅文献资料、庭审证词、证据，对当事人进行采访，从历史资料中多方对照、甄别信息，试图回顾历史、还原真相、进行反思的一本书。

作者杨·T. 格罗斯是波兰裔美国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学教授。《邻人》是他的代表作，发表于2002年。

《邻人》“一经出版便引发巨大的反响和争议，它在波兰激起了长达两年的关于波兰—犹太关系的集中讨论，波兰议会在本书出版后发起了对耶德瓦布内大屠杀的调查，波兰导演瓦迪斯瓦夫·帕西科夫斯基（Władysław Pasikowski）受到本书和相关讨论的启发，拍摄了电影《沉默的共谋者》。”

雅科夫·桑德·图尔贝格（Jaakov Sender Turberg）及其妻子萨拉

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1941年6月23日，苏德战争刚刚爆发，德军代替苏军占领了耶德瓦布内。6月25日起，镇上的波兰暴徒开始了反犹屠杀。7月10日，耶德瓦布内镇上的波兰人在镇长的带领下，集体行动，对镇上的犹太人进行了屠杀，在对犹太人进行了极尽侮辱和折磨之后，最终将他们全部赶进一个谷仓并烧死了他们。

二战爆发前，镇上原本有1600名犹太人，战后仅有7人幸存。

根据采访信息，早期镇上的波兰人同犹太人相处友好。在屠杀发生之前，有人对此事有所察觉，曾提醒犹太人有危险，犹太人全然不信，没有逃离。

对于犹太人来说，他们不仅受到了虐待和杀害，更重要的是，这些施暴者是昔日的邻居，这是他们完全不会设防的人。这不但令人震惊，同样令人不解。

“犹太人所看见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这令他们感到极度惊恐以及，我敢说，无法理解。不是穿着制服的陌生人，不是战争机器中的冰冷齿轮，也不是执行命令的特工，而是自己的邻人，他们选择拿起屠刀，投身血腥的残杀——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一群刽子手。”

汉娜·达诺夫斯卡（Hanah Danowska），耶德瓦布内的一位犹太学校教师的女儿，及其丈夫贾巴尔斯基（Garbarski，来自沃姆扎）、女儿约什帕（Hoshpa）

1949年5月，因波兰犹太历史研究院提交的犯罪行为材料指控，22名小镇上的普通人在地方法院受审，并录下了庭审证词。证词中，波兰人均声称他们对犹太人的屠杀行为是在德国人的授意之下。

难道德国人的一个命令就能够驱动他们进行这样的集体屠杀么？这是所有人需要反思的问题，也是作者想要搞清楚的问题。

这当中存在着历史和宗教因素。波兰人素来对犹太人怀有种族偏见和不满，认为他们是出卖上帝的人，身负罪恶。

同时也有战争因素的影响。苏军在此前占领了小镇，从1939年9月到1941年6月，长达20个月。在此期间，小镇居民深受苏方政治宣传和镇压的折磨。

波兰人对苏军有着强烈的不满。当德国人到来时，波兰人热烈欢迎，认为德军把他们从苦难中解救了出来。犹太人因为德军的反犹政策，深怀恐惧，德军入驻时都躲了起来。反而是苏军入驻时，个别犹太人曾经表示过友好。正是他们双方对苏军与德军的不同态度，加重了波兰人对犹太人的仇视情绪，成了引发屠杀悲剧的导火索。

最初的反犹屠杀是少数波兰暴徒的个人行为。他们的言行煽动了更多波兰人的敌对情绪，不断的加入他们。附近几个小镇的同类行为，也与他们遥相呼应，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当镇长带头召集所有波兰人通过镇议会做出屠杀行为的决定时，这场集体的阴谋就展开了。

“整个镇议会都参与了这场犹太大屠杀。”

从庭审材料看，对德军的参与情况，波兰人之间证词互相矛盾，站不住脚。一个相对一致可信的信息是，德国人给了波兰人“八个小时”，允许他们对犹太人做“想做的事”。

尽管有德国人的默许，杀害镇上犹太人的，毕竟不是德国人，而是波兰人。他们的行为残忍、过火、超乎想象，以至于德国人都站出来阻止他们，“拯救”了少数犹太人（但后来又将这几个犹太人送入集中营）。

作者意在挖掘历史材料，还原事实真相，并未作出太多评论。充分的事实材料，已经展示了一切。

在我看来，小镇上这场恶劣的悲剧，是一场失控的仇恨释放，是人性中隐藏兽性的集中爆发，是波兰人对犹太人原有的敌视情绪在战争条件下被点燃并且被剧烈放大的结果。

波兰人的仇恨没有足够的事实依据。他们怀疑犹太人与苏军勾结。但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任何事实，这只是来自于他们固有偏见形成的虚假判断。

一位当地药剂师这样说，“你知道，我没有什么证据。我只是在说一个，怎么说呢，算是公开的秘密吧。大家都这么说。嗯……总会有人和他们（指苏军）串通一气吧。但我不能拿什么保证……其实我没有亲眼见到任何人这么做，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认识有谁这样。”

一千多名犹太人为此送命。没有事实，没有证据，仅仅是“大家都这么说”。

这是一个非常残酷、非常沉重的真相，也是人们必须去直视的真相。这也是需要全人类共同面对的命题。只有敢于面对真相、面对历史，才能知道如何审视自己、如何面对邻居、又如何面对现在和未来。

2017.11.15雾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