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站未眠夜

文/海星会飞

大四寒假，我从学校回家，须经北京站倒车，到北京时，从北京到老家的车已经开走，下趟车在明天早上，无奈，只好在火车站将就一夜。

我拉着行李箱，在候车室找好坐位等着，此时，已经是凌晨左右，候车室里，到处是人，大部分横七竖八的乱睡一气，整个候车室里还算安静，可惜灯光太暗，不能看书，我就老实坐着，打算捱到天亮，到时在火车上补觉。

我旁边睡着一个老太太，我换个姿势坐时，碰到她，她醒了，见我坐她旁边，她占了一个长椅子的大部分，便缩缩身子，往里移下，并且给我几张半旧的报纸，让我铺在椅子上，见我的外套上有风帽，便让我戴上，说是怕受风。我铺了报纸，戴了帽子，双腿搭在行李箱上，觉得一阵暖意在心中慢慢涌起，在冰凉如水的氛围中，我不禁扭头看看又睡下的老太太，奇怪的是，她没有行李箱，一个人睡在这里，头上方是一把撑开的旧雨伞。

北京的夜真冷，候车室里温度很低，我抱紧自己，还是冷，也困，看大家都在睡，我也恍恍惚惚的瞌着脑袋，等一阵寒意激来，我浑身一紧缩，立刻清醒，看看表，三点多，快上车了，我安慰自己。旁边老太太还在睡，很安详，这么冷的天，老人也是不容易了。

到了六点，老太太醒了，她坐起来给我聊天。我多半是在听，老太太更像是对自己说话。原来她不是乘客，而是来北京上访的，每天晚上睡在北京火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她占了两个椅子，对在一起，铺上报纸，就是她的床了，她老家在关外，来北京上访，一待三年，每晚，就在这种地方休息，就是为了夺回属于女儿的正式工作。她女儿大学毕业时国家分配工作，但是因为有领导让别人顶替了她女儿，她便一直坚持为女儿争取，一开始在老家打官司，无果，只好来北京上访。

她今年六十一岁，丈夫在家工作，女儿已经嫁人，在私企工作。她已经退休，独身一人来北京上访。我的生活中，很少出现这样的人，说实话，也很不理解，现在这个时代，国家分配工作早就是老黄历了，如果向进入体制内工作，可以参加考试。我觉得一个老人在北京为了这件小事上访，为了一个可能没有结果的事情执着，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她应该安享晚年才对。

说着，老人拿出身边的一个红塑料袋，给我看，我翻翻，是《宪法》和《劳动保障法》，还有上访条例，这些小册子都是老人每天要用的书，她认为要懂法律，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正当权利。她也提到，前几天，有个上访的人，因为气不过，引爆汽油弹炸火车站，这样很不理智。旁边一个帮话的乘客也说，现在全国的冤假错案太多，上访的人几十万，说着，他指着那些还在睡觉的人说，这些在北京站的人，很多是来上访的，还有个南方来的残疾人，坐着轮椅来的，还有几个新疆人在火车站附近搭个帐篷来上访的。我问，怎么不联系媒体，老太太淡淡地说，没用，法律的事儿还得用法律解决。

我内心担心的是，这样的坚持会有结果吗，老太太自己不紧不慢地说，自己女儿的事情再过几个月就会解决，因为一些情况发生了变化，她还要坚持下去。

这件事情，让我一直记着，那时，我以为自己多看几本书，就已经了解了世界，只需做好自己专业就行，原来天下的事情还有很多。还记得吴晓波在大学时，走过南方十多个省，他觉得改革的路还有很长，因为现实中的情况还很复杂。我当时看他的文章，没有什么感觉，当我亲眼见到这样的事情，我才知道自己的肤浅。我开始学会给自己清零，打倒自己在心中被树立的各种权威。那些曾经让我们在潜移默化中被搬上心中神坛的各种神像，在真想和现实面前，不过是泥塑的菩萨，专家教授博士后不再有权威，大学也不神圣，各种新闻是怎么回事也都渐渐明白，制度法律公平正义宣传教条，所有虚假的、瞎混的、糊弄的一切，都开始在强大的逻辑链条面前现出原形。

子曰：知而不惑，勇而不惧。但面对这样的现实，我有些不安和害怕，如果自己是那个老太太，我会坚持追求正义还是选择忍耐，我没有答案。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真的东西，不一定美丽优雅，但足以让谎言却步，尤其当弱小平凡的个人，以一己之力对抗一国强大的黑暗现实，如一颗陨石擦亮夜空发出几秒的光亮就彻底在茫茫宇宙中消逝，但是，这点人性发出的微弱光芒，在世俗中敌不过群星闪耀，但是在人心中，却是明月当空，光照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