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十年（二）

小胖子

你处在最为叛逆的阶段，你看不惯身边的一切，你想要打碎他们，迫切想要打破所有。

你想重建这世界的秩序，起码，要重建你心里的秩序、你生活的秩序。

你对那个喜欢了你六年的小胖子说你不喜欢他，你甚至说你讨厌他。但你还是会享受他万众瞩目下的表白，虽然你装作很排斥的样子，虽然你嗔骂他不要脸。没人知道，你有多享受。

小胖子渐渐在你生活中频繁出现，他堕落无趣，长相也很差强人意。但他为你赴汤蹈火。他偷了爸爸的钱包，给你买糖吃，你扭扭捏捏接了下来。他被老师责骂，依然倔强地在课桌上刻下你的名字。这事全班都知道，包括你喜欢的他。你还是对小胖子很不好，从来都不好。

这下胖子变本加厉了。他被爸爸毒打了一顿，因为他偷了很多钱，比以前所有的加起来都多。在小孩子的概念里，那真的太多了。他不是给你买糖，他悉数塞进了你的书包。他笨拙呀，是在猜不透女孩子想要的是什么。他只是记下了上周五听到你跟女同学说捡到了五块钱开心坏了。他就想着100够了吧，你能开心20次。

他没想着你怎么没有拾金不昧，他没觉得你这样不好。虽然老师说这样是坏小孩，但他觉得是你呢，你做这样的事，恐怕是不一样的。与一群“志同道合”的姐妹在一起，整日腻歪着，喜欢的他也迟迟没反应，你终于受够了，这中规中矩的、处处设限的人生。小姐妹说，他不是喜欢给你钱吗?他爸可有钱了，你就拿着呗。于是你就拿着了。

小胖子呀，心里波澜起伏内心狂喜：久久不见起色的伊人哟，总算对爸爸口袋里那种红红的纸张有点兴趣。那就让爸爸打吧。

你也开始变本加厉。小姐妹们越来越喜欢你，你总给她们买好吃的橡皮糖，她们夸你漂亮有魅力，夸得天花乱坠，夸得神乎其神。你享受这样的自己，你喜欢有钱。虽然你自己也不知道钱到底是个什么，你还不懂金钱是什么味道。确切的说，不管是什么，只要让朋友们不离开你，你都会喜欢的。

没有人告诉你，这样不好。

你还是一如既往。小胖子终于也进入了你的朋友圈，靠着每隔一段时间上缴的俸禄。你告诉他你可以和他做朋友，他高兴坏了，你心里却只一笑而过。都说人心本善，其实人性呀，本就是恶的。

快到毕业，生活的暴击接踵而至。你远离了那群小姐妹，她们也开始视你为仇人，随处散播你的谣言和秘密。你变成了大家不喜欢的妖孽，因为你漂亮，你骄傲，你会勾引男生。你把小胖子狠狠推开说我才没有喜欢过你，我们绝交。

小胖子彼时已经是大胖子了，依然对你痴迷。但你推开他推得够狠够绝情，他开始警告所有男生不要靠近你，因为凡是靠近你的人都会被剥皮饮血。你也并不在乎他是否还喜欢你了。你喜欢的那个他也不愿靠近你，他有意与你讨厌的人待在一起嬉戏，或许某一天他停下来看了你的反应想让你为他生气，或许并没有。反正，不了了之。

毕业了。小胖子，小姐妹和你的他都走向了新的人生。只有你留在了原地。那之后的一年里你去找了一次小胖子。

隔着一道锈迹斑斓的铁栏防盗门，你看到了一个个子很高很清瘦的男生在院子里正扫地，他背对着你腰弯的很低。你喊了几声小胖子，那人没反应，你接着喊了他的大名，很生疏很冷静那样地喊。你看了看屋子，没有人走出来答应。

“他可能已经搬家了吧。不在呢。”你对着陪你去的好友如是说。你们转身走了，从此你再没有找过他。

你放过他了。谢谢你。

他头发蓄起来了，谈不上黑亮；他瘦了，你不能再叫他小胖子了；他也长高了，不像之前那样傻傻的跟在你后头跑，他有了大长腿，终于可以跑出你的包围圈……最重要是，他有了铠甲和尊严，在你轻声呼唤那么多声的时候，他终于勇敢地没有转过身来，这恐怕是他唯一一次这么倔强吧，这么勇敢，决定要离开你了。他以为，没有转身，你就没有认出他。

他不知道你回到家关上门，真真切切地哭得昏天黑地。你看到了并不富裕的生锈的铁门，你的小姐妹好坏，不仅坏在对你的背叛。她们不是说你爸爸很有钱吗？钱是什么呀，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有一切吗？包括毫无目的的喜欢和奋不顾身的付出吗？你想起的是他一次次被鞭打的惨状，你没有看见过，也没有问过他哪怕一句。你看到了他对你的怨恨，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就是他什么都没说。他连责备，连怨恨，都不想亲口对着你说。他用最后一点尊严告诉你，我真的，不会再喜欢你了。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小胖子，你曾痴迷的姑娘啊，她也长大了。她忘了很多人，后来也有很多人追求她。但她对不爱的人懂得保持距离，她懂得独善其身，也渐渐喜欢上孤独。但你的名字她再也没有忘记。

小胖子啊，也真真是过了很久。尝过不少苦痛，见过许多轻浮。回头才看清，那些年，真的欠你良多。这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有些晚了。

你的姑娘啊。她甚至能够清楚地想起学前班的那个小胖子，好冷的冬天，他在教室门口站着，傻傻的，只是为了看她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的样子。

她记得她耍脾气，他就害羞地红着脸说你是大哥，你是我老大。直到她呵呵笑开。

因为在那之后，真的再也没有人那样用心待她了。

小胖子，时光是公平的。她在黑暗中偿还曾经的亏欠，她已经学会了奋不顾身，也尝过了多年追逐求而不得。

她只说，希望你如今是幸福着的，希望你不误不错，刚好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