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城乱——章二

觞红鱼幽幽说道:“姥姥说过,人这辈子会死两次,第一次是精神肉体死了,第二次,等到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也离开人世,你就真正死了。洛哥哥,你说,你说等我死了,还有没有人能够记得我。”

洛千逆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觞红鱼顺着天桑树的树枝,缓缓向前走去,轻轻地点落在枝头,柔弱单薄的身躯在清冷的夜风下摇曳,绛红色的衣裳随风飘动,她回过头来,皎洁的月光抚慰着她姣好的面庞,黯然无神的眼眸似是望着洛千逆,又像是洞穿一切,只见她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还有你会记得我,是吗?”身子渐渐模糊,化作一缕清风去了。

洛千逆一惊,刚要抓住她的身影,迷离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恍然惊醒,说道:“原来是泪影珠。”抚着胸口,从怀中摸出一个歪嘴葫芦,葫芦通体成玄墨色,泛着黑黝黝的光晕。只见他轻轻地摇了摇,葫芦里顿时响起了清脆的铜铃声,铃声镇魂,经久不息,洛千逆叹了一口气,道:“是我算错了日子,还有三天,该醒了。你……你回来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话音刚落,一个披头散发的汉子落在枝头,杂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容貌,双臂极长,落至膝盖处,只见他凝望着洛千逆,叹了一口气道:“觞姑娘借泪影珠梦里还魂,你竟未能察觉。”

洛千逆再也忍耐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摇了摇头,说道:“前日那人好生了得,一石之力竟然乱了我的魂识。”

“那个疯子……”那汉子若有所思,回头望了一眼天桑树下躺着的少年,道:“这小鬼……这小鬼还没醒过来么,为了救他,差点死在那疯子手里。”

洛千逆无奈地摆了摆手,道:“这一日来,你探得什么消息?”

那汉子道:“我循着狞影的气味,一路追踪那老头到了界牌关,却未料到界牌关戒卫森严,城头上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城下都是逃难的流民,鱼龙混杂,守关兵就是不放人入关,言道:只要跨过禁线,就地射杀。城门上还吊着数十个脑袋。”

洛千逆眉头微皱,道:“如此说来,那老头也被挡在城外了。”

那汉子道:“不错,据说西北边境又起战事,不少西突细作死士流入关内,峋峔城里查出不少形迹可疑之人,都被枭首示众,挂在城楼上,现在界牌关守得就像一个铁桶,外来人马均不许进城。”

洛千逆道:“西突?是西岐北面的西突国么。”

那汉子道:“近年来,大商与西突交恶愈深,商军举十五万兵力征讨西突,歼灭其数十个部落,西突也多次击退商军进击,双方俱有损耗。据关外的流民说,西北边境战火连天,民不聊生,大量边民为避战祸,陆续迁往关内,界牌关作为接壤西北的最后一个关口,也有很多双边细作在此处走通消息,所以此间人口流通量最大,经常聚集着大量关外流民和刺探。”

洛千逆道:“竟然在这个时候闭关了。”

那汉子道:“听说闭关也是近几日的事情,原本关内就有军队驻守,倒也不怕西突兵杀来,然而,几日之前,说是有刺客在城内生乱,以致于封城搜索,杀了不少人……”

洛千逆脸色难看,道:“如此说来,这界牌关是进不去了。”

那汉子道:“我们要进关倒是不难,只是这个老头……带着他势必被守城兵发现,一旦被他们察觉,想要脱身那便难了。”

洛千逆仰头望着夜空,沉思了一会,问道:“这界牌关的守将是谁?”

那汉子道:“顼乢,怎么?你想闯关,怕是……怕是不成……我仔细打听过了,这守关将军为黄面戾神顼乢,据说此人师从昆仑,一身道行不知深浅,麾下尚有一众高人异士。界牌关为阻西要道,向来被西突所觊觎,此人镇守十余年从未出过半点纰漏,足见其极不简单。不仅如此,界牌关以西还有两股势力,分别为驻扎在西里河的龙骧军,以及峋峔城里的武城王府。这两股势力不是界牌关守关军可以比的,他们驻扎于此就是为了防备西北战事,界牌关一旦出事,必定风驰救援。”

洛千逆道:“依你所见,若是界牌关不放人,我们绝无可能带着易边远入关?”

那汉子道:“难如登天。”

洛千逆道:“难如登天?这些年来,难如登天的事情我还做得少了,那老头是救人的关键,他进不得城去,谁给我们指路。”

那汉子道:“这次,你迫着那老头前往鬼沚山寻找巫蛊大师,当真有把握他能治得了觞姑娘的病?”

洛千逆道:“若是连他都救不了,那真的无力回天了。”

那汉子道:“哎,这些年来,对于觞姑娘的病,但凡有一线生机,你都没有错过。五年前,你独闯阴地大罗殿,历经九死一生,只为取得幽冥昙花,延长觞姑娘的沉睡时日。三年前,你仗剑兀苣山,杀了八个守山灵,身负致死重伤,只为求来八极巫皇,救觞姑娘的性命。此次,你又千里迢迢从南都赶赴敕凰城,费尽心机在那老头身上种下狞影,逼迫他寻到巫蛊大师,却不也知他究竟能不能治得了觞姑娘的病。前途渺渺,何处是头,时至今日你还没醒悟么?”

洛千逆面色一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汉子道:“这次远比之前来的凶险,你被那疯子重创魂识,若是再受重伤,体内阴灵势必溃散,到时你还闯得了高手如云的界牌关么,依我看,怕是要葬身在那里。你明知觞姑娘已无续命可能,如此枉费心机,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洛千逆道:“当年我独闯东鲁,被鬼方众高手追杀,屡次陷入绝境,都未曾惧怕过,今日又怕谁来,生死对于我洛某人来说,早已成了不足道的小事。”

那汉子冷冷道:“是啊,死在你看来是小事,但是这父母之仇就不报了。”

洛千逆神色恍惚,喃喃道:“父母之仇?”眼前浮现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那女子身着红色长裙,俏生生地立在城头,衣袂飘飘,如诗如画。日薄西山,夕阳余晖映衬着她骄挺清冷的身姿,宛若月中嫦娥,绝世倾城。她轻轻回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却掩藏不住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泫然欲泣的哀伤。年幼的自己拼命扑上去,哭喊着想要拉她回来,却被身后一群手死死拉住,而那女子已从城头上一跃而下,万籁俱寂。洛千逆目中含泪,旋即低下头来,道:“也顾不得了,我的伤有七窍铃铛安魂,不会碍事,可界牌关……我倒要看看它是不是鬼门关。”正说话间,耳中突然传来极低的破风之声,只见白光耀眼,两把明晃晃的长剑迎面刺来,迅捷无比。那汉子见状微微一愣,旋即轻身而起,隐与茂林之中。

洛千逆待要拔剑,天桑树上突然生出数只手来,将自己的大腿牢牢抓住,不由得一惊,眼前渐渐模糊起来,那两把长剑赫然插进了他的胸口。手持双剑的是一个黑衣蒙面人,他见一击刺中,旋即向后掠开,落脚处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青衣鬼面人和红衣少年。

那蒙面人冷笑道:“我道他有多少能耐,也不过如此。”话音刚落,只听他“咦”了一声,抬头望去,那洛千逆在原地消失了。那青衣鬼面人跃到枝头,仔细查看洛千逆消失的地方,神色凝重,道:“果真被他练成九影乱神。”正说着,一个庞然大物砸将过来,那青衣人大袖飘飘,顺手捞住,只见那庞然大物是个黄裳汉子,脸上毫无血色,胸口流血不止,不由失色道:“黄魈!”摸了一下鼻息、心脉,已然死去了。

便在这时,只听得一阵衣袂破风之声,一个人影疏忽落在枝头,正是那个披头散发的汉子,只见他身手甚是矫健,双手各提着一个男子,向地上掷去。那红衣少年一个箭步,将那两个男子抓了回来,见他们一人身着黑衣,一人身着白衣,俱都面色青靛,身体冰冷,已是两具尸体。

那青衣人莫名悲愤,飞身向来人扑去,斜眼瞥见寒光一闪,身子急沉,左肩不妨被剑刺中,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只见洛千逆缓缓从夜色中走来,手中长剑不住地滑落鲜血,他身后那批头散发之人也露出真容,面色阴冷,目光如鹰隼般犀利,双臂奇长,垂直膝盖处。

洛千逆道:“尸山五魈,难怪这半年多里总觉得身后阴风阵阵,原来是你们这五只小鬼。你们千里迢迢从鬼方寻我至此,真是煞费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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