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林

乡村记忆

图文 | 王學藝

学林,这个看起来很有学问的名字的人,却总做着粗犷倔强的行为举止。

他平日里那些不务正业的行径,遭到了公社干部在群众大会上的点名批评。

“我打兔子你连个兔子牙也吃不上!”

个子高大,满脸络腮胡茬子的学林睁着一双李逵式大眼,冲着公社干部老石对峙上了。

“你......!”

老石眨巴着眯细眼有点儿懵了。当了几十年基层干部,管了这么多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刺头。在群众会这公众场合和自己怼上了,一时拿学林有点儿没招。

"妈勒个×,给我滚出去!"

学林的三叔是生产队会计,这个群众会议由于学林的逆袭,此刻有点让老石下不了场。他不得不站出来吼自己的“二蛋”侄子给老石台阶下。

计划经济时代中国最低级别的行政组织应该是村级生产队了。村里干部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对所属村民过份管理是有障碍和顾虑的,公社管片干部是外来的自然就填上这个缺,扮演起这个黑脸。

记公分式的劳作分配方式,这种极少见的刺头谁也没什么好办法,社员从事农业生产劳动才是唯一正当的职业。否则,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玩土枪打野兔是学林的拿手戏,也是骨子里的兴趣爱好。他自制的土枪有两米多长,里面装上黑火药与铁砂,野外打兔子很是了得。学林的枪法说百步穿杨也不为过,哪怕兔子在他背后窜过,不用转身浪费功夫,背着枪扛在肩上扣动扳机就能把兔子撂倒。

他的枪不下两三杆。平日里亦工亦猎,可以称得上是半个猎人了,准确地说是罕见的平原猎人。

秋后田野那些茂盛的高杆农作物都已收获,从入冬开始,野兔们的食物就相对少了许多,藏身也没那么容易了。学林就会背上那沾满血迹,包内沿上部做上一块横木板的大帆布包,木板上一排铁钩是挂打死兔子用的。扛着枪出去转悠一天通常三五只野兔是有保障的,多的时候十来只也是常见的收获。

“学林打兔子打死人啦!”

那年跟他一块出去打兔子玩的留昌傍晚满头大汗,慌慌张张跑回了村。

原来,学林打兔子时有个老太婆在坟头专心烧纸钱。他眼角扫见一只兔子一闪而过,眼疾手快枪响兔翻。

“我哩个娘呀……”一声女人的惨叫在土岗旁传过来。

学林听到撂下手中的枪,跑的比兔子还快,过去一看,一个老太婆在坟头冒着纸钱烟火的贡品前倒地不省人事了。

学林开枪时就没注意到土堆那边有人,专心烧纸钱的老太太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得魂飞魄散。

都是十里八村的,托熟人说合说合,拿些礼品再掂几只兔子压压惊,这事儿也就算结了。

集体农业生产劳动学林也不是绝对不参加,捯饬农业机械是他的强项,集体的四轮拖拉机就归他主管。犁地、浇水、打场跑运输,只要是机械动力方面的,学林是玩的头头是道。经常把队上的拖拉机拆了装,装了拆,他自制土拖拉机给队上的农业生产还发挥了重要作用。

但就是那二蛋劲儿让人无所适从,有时甚至哭笑不得。

他和歪脖开着拖拉机去外地办事儿。歪脖实名叫自安,平时他习惯性有点扭着脖子,大家才送他这么个绰号。歪脖驾驶拖拉机与学林外出拉东西,学林坐后面拖斗里,走半路上后边拖斗被颠簸的与车头脱钩了,歪脖开着拖拉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飞奔而去。他坐在拖斗里拉着个脸也不吱声,到家歪脖把拖拉机熄火扭头一望拖斗不见了。挠挠头又把拖拉机摇着,大冬天回头跑了十几里才找到学林与拖斗。

“嘿嘿......”歪脖看见学林脸上堆满不自然的僵笑。

学林谷堆在拖斗里嘴上噙着纸烟,两只手对插在棉衣袖口里,尊着个黑脸斜楞都不斜楞歪脖一眼。

歪脖自知理亏只管闷着头,吭哧吭哧自己抬起学林坐里边的拖斗挂上拖拉机,才黑灯瞎火开着拖拉机往前摸,他们到家天都快半夜了。

抓鱼也是学林的拿手好戏。

他家院里西屋门头上常年棚着一把很长的倒钩鱼叉。那次他把老婆打回娘家自己无聊,就掂起鱼叉,顺着村口那条河去上游水闸处游荡,半天不见鱼的踪影,自己就蹲在水边抽闷烟。

“嘶啦……嘶啦……”

划了半天的火柴终于着了,烟刚点着一半,只见他像只鱼鹰纵身而起,同时伸手抓住身边的鱼叉一个箭步就甩了出去,鱼叉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嗖”一下钻进宁静的水面,直立的杆子在水里乱颤。他鞋都来不及脱,扑扑通通冲鱼叉而去,两三尺长的大鲤鱼被他挥舞着胳膊挑出水面。

水闸那地方离媳妇的娘家不是很远,他提着这条大鱼直接就去了老丈人家,晚上就领着自己老婆回来了。

夏天常见他在河边自家门口结网,粗人干着织网的细活看起来也颇顺理成章,自己熬锡水铸网坠,也弄的像模像样精美绝伦。

学林还组织大家伙去河里抓鱼,三五个人一早拿铁锨在河里挽着裤腿,挖泥成堰把河水堵上。用家里吃水的大铁桶两头栓上麻绳,四个绳头穿进小棍子,堰里边对面放两个高凳子,两个人对坐在水里分别拉着四个绳头,挥舞铁桶,配合默契步调一致,非常有节奏地把堰里的水舀到堰外。舀水速度可快可慢,直到把这节堰里的水舀干,河底里大鱼小鱼一片活蹦乱跳。

等把这节的鱼抓完了,后面那节就有人把堰垒成了,把有水堰里的水开口再放到没水的堰里,这样省却了很多时间与功夫,就这么如法炮制一节复一节地干着。

傍晚收工时,学林和这些人就抬着大桶小桶的鱼,迎着夕阳回家,小村子里“嘶啦嘶啦”油锅炸鱼飘香,让生活拮据时代没参加打鱼的人家羡慕不已。

这就是学林常干的不务正业的事情。

不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是不记公分的,也不分配集体粮食。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儿,不过没集体观念也是不值得肯定的。

不但自己不务正业,无政府主义还拉别人下水,开会批判学林也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必须。

此时,老石气急败坏脱口而出:“开除!”

参加开会的群众们哄堂大笑,乡村大集体这么处理是荒唐至极的,也是不可能执行到位的命令。

学林依然我行我素,谁也没什么法子他。

春夏只要河里有人影一准是学林在抓鱼。秋冬只要原野有枪声,准跑不了是学林在打兔子。

岁月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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