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7-01半语微言(15)

（第15部分）

第七章  漂浮在特区的日子

高新刚百无聊赖地每天混着日子。公司招聘他是要建设一个冷库项目，地点就在公司铁路专用线终点副食品分公司的大院内。已经建成的几栋建筑包括：铁路专用线站台，挨着站台附属的办公楼和厂房，一栋不到十层的塔式公寓楼，和一座四层呈回字形的建筑，其中一层是伙房和餐厅（食堂），二层是副食品分公司的办公地，三、四层是租用站台办公楼和厂房的一家台资服装企业的工人宿舍。这些建筑所围合的中间有一片几亩地大的空地预备近期动工建一座冷库。

基建科长出差回来后，高新刚被安排住进塔式公寓楼一层的两居室中靠阳台的一间房间内。之所以说得这样明确，是因为这套两居室还住着其他的人。这套两居室很明显有两个房间，面积大小有点差异，一个客厅，一间卫生间。高新刚和老陈（公司安排在现场看工地的老头，家住附近）在大的一间，而另一间挤住着三个在伙房打工的小姑娘。

客厅里悬着一台吊顶电扇，几乎从早到晚呼呼作响，不停地转着。客厅当中摆着一个简陋的用方木条拼合起来的算作桌子的四方形物件，以及两张长条凳子。桌子上放着一套茶具，深褐色的茶壶、茶盏，还有几乎同色的塑料茶托盘。最常见的景象往往是托盘上还堆放着上一次泡茶后倾倒出的暗绿且失去光泽的残茶叶。

从客厅向阳台方向望去，通向站台的水泥路面几乎与阳台栏杆扶手齐平，事实上，这栋楼几乎就挨着通向站台的道路，其中的间距估计连一米都不到。因为项目还没有动工，高新刚的轨迹就是房间和食堂的两点一线。房间内虽然有老陈的一张床，但他晚上不睡在这里。

老陈每天固定的程序是从他家骑着摩托到这里，开门进屋，将摩托停放在客厅（闽南多雨），收拾停当，然后就开始泡茶（闽南话叫“paodei”）摆龙门阵（四川话，意思“侃大山”）。当然，老陈和高新刚对着胡吹乱侃之时说的是带闽南味的普通话，高新刚全都能听懂理会，而当老陈用闽南话和其他人对话时，高新刚就如同坠入云里雾里，费力地在单个能辨析的词和音调间拼命地追赶，试图理解其中的意味。

有一个经常进出这个房间并和老陈聊天的人是承包食堂的老板。食堂老板是公司总经理的亲戚，身形瘦小枯干却透着一股狠劲，脸如刀削，留着八字胡，尽管能见着笑模样，但更常见的是双眉紧锁抑或是倒竖时显露的愁苦和愤怒，往往这时脸上的肌肉就纵向地排列了起来，愈发地狭窄和尖瘦。他和老婆离异了，带着一儿一女。儿子十六、七岁，身材发育的象二十出头的小伙，但更象是流氓黑社会的打手的做派。女儿十三、四岁，却是另一个极端，身形小巧，个头甚至比正常的同龄人还要矮小一些。然而，就如那句俗话说的“老天爷是公平的”，这小姑娘看着个头小，一脸稚气，少不更事，其实却是人小鬼大，既继承了其父的精明，又沿袭了他的狠劲和决绝。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高新刚所住的这套房间的大门几乎总是打开着的，这不仅因为高新刚和老陈上班时几乎整天呆在这里，而且工作中接触的人们要来来往往，更多的是因为另一个房间住着的三个小姑娘，她们每天要进进出出无数次。说是小姑娘，其实只有其中最小的（高新刚不记得名字，也没有注意）勉强算得上，另外两个就不好说了。

一个叫阿华，二十五、六岁，扁而平的大饼脸，塌鼻梁，有点发福和臃肿的身材，是否生育过也未可知，据说是食堂老板的小姘。另一个叫阿柳，比阿华岁数小一些，当其他小姐妹叫她的时候，高新刚听起来像“六啊”。阿柳长的瘦高，脸型像非洲埃塞俄比亚高原的女性的脸，颧骨突出，头部的侧面与尼安德特人相仿，这样的描述实际上一点也没有夸张，只是她的肤色没有非洲人那么黑罢了。阿柳由于个子高，所以经常显得有些驼背，或者是天天在食堂的后厨辛苦劳作的缘故，两只手的皮肤难见光泽和润滑。

高新刚并没有过多地去思考阿华和阿柳她们的长相和日常劳作以至延伸到命运这样深奥的问题，他只是如常人般地无视或有意屏蔽对她们低于普通水平的容貌的关注。他心里想到过“丑陋”这个词，但他不愿将这个词与她们联系起来，尤其是和阿柳摆在一起。她们的文化程度可能小学都没毕业，除了干些食堂后厨里的粗活、重活，她们还能干什么？就是与在食堂就餐的那二、三百号台资服装厂的打工妹们比起来，她们也相形见绌。

中国南方的男女等级差异比北方要明显，影响也更深远。高新刚听说，在福建石狮，房屋都是条石搭建起来的，而妇女却是担石头盖房子的主力。惠安女更是远近闻名干重活累活的典型代表。

这几天，公司在安兜开发的新的蔬菜批发市场刚刚开业，高新刚的那些小伙伴们悉数都被调了过去，而且公司接收了几名大专院校应届毕业生，其中有三个分到副食品分公司的女学生也先到这个新的市场实习。

这下好不热闹。这三个人分别是小玲、小菁和小英。尽管她们和高新刚都在专用线这边，但是安兜这个新市场却是提供了他们相识的平台和场所。从专用线骑自行车十多分钟就到了，这帮年轻人自然而然地相互走动和联谊了起来。

小玲是南平人，平常说普通话，不懂闽南语，这让高新刚觉得有点奇怪。可能南平话是另一种方言吧。小圆脸，个头一般，算不上很漂亮，但也不难看，特别是笑起来习惯性地眯缝起双眼。小菁是安溪人，小巧婀娜，走起路来扭着腰肢，尽显南方女性的娇羞和柔美。小英是她们中个头最高的，也不过是北方一般女孩子的平均身高，面容比较普通，下巴有点后兜，另外牙齿长的不整齐。她性格倒是外向甚至有点大大咧咧。她是漳州人。她们三个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是近视眼。只不过，小玲平常不戴眼镜，小菁戴隐形眼镜，而小英则戴着一副普普通通的黑框眼镜，镜片还有点厚。小菁和小英都讲闽南话，不过口音有些差异。据说，所谓“台语”的台湾人所讲的闽南话，腔调与漳州地方的最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