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样的人生

      “林中分歧为二路,你永远只能走一条,怀想另一条”,我们不知道现在的人生到底是命中注定,还是偶然至此?如果换一种选择,另一条路上的人生是更圆满,还是更遗憾?这的确是一份致命的诱惑。可惜生命如单趟行旅,我们自然无法倒退回命运的岔道口重新来过。好在还有小说,你可以经历别人的人生——那条你不曾选择的路。比如,你一边享受着体制带来的舒适和安稳,一边埋怨着体制的沉闷与呆滞。那么,离开还是留守?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中篇小说《模范青年》就写出了这种抉择之痛。作品塑造了两个青年——“我”和周琪源的不同命运,他们是专科警校的同学,后来是单位的同事,都是希望出走的青年警察。最终,自由不羁的“我”顶着全家的压力勇敢走出去了,从报社的临时工到刊物主笔再到无业游民,从镇到县再到省城,漂泊无定,落拓不堪:

     “若干个城市/若干家单位/若干间租房……始终保持在一万元左右的存款/毫无意义的累加/生之疲乏”,但“我”终于没有变成鲁迅笔下的吕纬甫“我在年少时,看见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便以为这实在可笑,也可怜。可不料现在我自己也飞回来了,不过绕了一点小圈子”,“我”拒绝老死在麻将桌上,被平庸的生活谋杀,“我”活在生命的不确定中。勤奋克己的周琪源似乎是“我”掐掉的另一条生命的轨迹,他继续待在单位内,如学生时代一样苦读,写作,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锁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希图能有一天得到别人赏识调到省城工作,以另一种稳定的方式实现自己的“出走”,但是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努力,他成了“时光之水的桩子”,钉在原地。年华暗转,旧貌全非,只能看着“我”的背景离去,眼神如“青蛙一般楚楚可怜、哀怨痴楞”,既有无限的渴望,也有无尽的绝望。他的父亲从小对他施加的斯巴达式的教育,驯服了他的人生和一切蠢蠢欲动的念头,他娶妻、生子,过着和常人一般无二的生活。当病魔攫去了他的生命,“我”在整理他的遗物——一大堆奖章和证书时,告诉他父亲:“他做这一切,只为着出走。”他的父亲“猛然一惊,痛哭不止”。

        谁才是“模范青年”,“我”还是周琪源?答案并不重要,在某种意义上,“我”就是周琪源,周琪源就是“我”。我们选择了不同的人生之路,没有哪一条更好,也没有哪一条更坏,唯有生命之流静静流淌。

        作者阿乙,做过警察,阅人无数,对人性自有深刻的洞察,“我慢慢知道,我本质是个悲伤的人,悲伤降低了我的阅世门槛,使我以为世上并无一人值得嘲讽”。阿乙的文字真的是狠,想起多年前读过他的另一本小说《灰故事》

      《灰故事》中的人物大多是“被侮辱被损害”的底层角色,他们的挣扎,喘息,乃至死亡,都无法在时代的洪流中激起半点涟漪。他们来过,活过,然后走过,无声无息。每个故事的结尾都很阴冷,寒风似的扎进心里。

       如《1983年》中的江火生,他仅仅因为躬下身去捡一张角票,连当事人自己也无法判断是要将之据为己有还是要送还店主,就被逮捕并坐了很多年的牢。因为1983年的中国,现实是最荒诞的小说。江火生不幸撞在了“严打”的枪口上,虽然没死,但脱了几层皮,他的命运由此拐弯。从前那个站在马路边,向姑娘们吹口哨求爱的青涩少年,还没来得及做绯红色的梦,就已经迅速地被时代的剪刀剪去了青春,剪去了一切的尊严。出狱之后,他戴上了墨镜,不再当众暴露内心。直到妻子难产死去,他终于稀稀拉拉地哭起来。文章的结尾只一句:“江火生至今还活着”,可是,他真的有勇气活在自己的记忆中吗?

     “与其回避,不如直面”,或许阿乙正是让我们从绝望处看到希望,“太阳只有在寒冬尽头才会散发出巨大暖意”。但愿,我们能看到,能感受到,这个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带给我们的光明和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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