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人家有事（12）

话说，方中铮高考分数出来的时候，他很想跟宋筝好生商量填报志愿之类的事情。但他看宋筝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对他也是淡淡的，便忍住了没说。他跟同学老师交流半天，自作主张的报了四川大学。

这天宋筝回来已经很晚了，方中铮同她说了，宋筝这才惊叫一声：“哦哟，不好意思，铮儿，我这阵子忙昏头了。你报了川大，啥子专业？有把握没有？”

方中铮简单介绍了专业，这才轻声对宋筝说；“我就想着在成都念书，不会太远，可以经常回来看看弟弟妹妹，也可以回来陪陪你------还有奶奶。”

宋筝摸了摸他的头，说道：“这几年铮儿真的长大了，当年你在补习班的时候，我就晓得你不是庸常之辈。这下好了，总算是你有出息，我也算对得起你爸爸了。”

方中铮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一阵阵袭来，钻入鼻孔，简直受不了，又忍不住想要抱抱她，但看她眼角湿润，脸色疲惫，这才勉强稳住心神，对她说：“宋老师，你晓得，川大校区就在双流县，好近的嘛，我会经常回来照顾家里，照顾你！”方中铮说完就觉得心跳不止，脸上热热的。

宋筝却没有接话，自顾说道：“我最近在忙着一个项目投标，是个PBC的模式，脑壳疼，你开学之前没有其他安排的话，就过来公司帮我，就算是实习了，你学习一下你爸爸当年是怎么做生意的。”

这时宋筝接了一个电话，一边说着“绑定一家设计院”，“投标保证金”之类的话，一边对方中铮点点头，上楼去了。

8月底新生报到，宋筝正值投标关键时期，百忙之中脱身出来，送方中铮去双流的江安校区。方中铮跟方妈妈和方中钰方中铄一一告别，说好军训完了就回家。

此时正是公元2014年，那一年夏天特别热，后来有人说是不祥之兆，等到方中铮一年后痛失爱人，万念俱灰之时，他也曾记得这个夏天。

宋筝一看新生宿舍的空调颤颤巍巍，年老体衰，几乎不制冷，多人共用的卫生间和洗衣机散发着怪味道，不禁皱眉，转身去找了学校老师。然后回转来，对方中铮说道：“我跟老师说了，你先住着，军训结束后正式开课了，就出去租房子住。”

方中铮也从未见过这种集体生活，对着卫生间和洗衣机想象排队洗澡和排队洗衣服，不寒而栗。他后来果然租了房子，住在校外。

方中铮租住的这地方，是校外一个住宅小区，很多学生租住这里，并不冷清。那年冬天，他认识了曲婉儿。

曲婉儿是住在隔壁的女生，但是房间较小而且背阴，经常要开门通风。方中铮进进出出都会看见她捧着一本书在读。一来二去的，大家熟了，遇见便会点点头，微笑致意。有一次方中铮刚要出门，突然闻到了排骨藕汤的味道，整个楼道都是，他看看曲婉儿房间，心心念念的想着排骨藕汤的火候和佐料，然后又笑自己。

等他下了课回来，却看见门上一张纸条，问他有没有多余的碗筷，可以过来一起吃饭。下面署名一个“曲”字。他小心的取下字条，卷了卷，握在手心，回到房间，觉得不妥，又到门口看看，隔壁还是关着门，但是开着音乐的声音。站了一会儿，又回到房间，忽然对自己认生，笑起来。

他合衣躺在床上，听到隔壁开门声，曲婉儿送另一个女生离去的声音，不知怎么两人说了一句什么话，曲婉儿大声笑起来，银铃一般，方中铮不禁一阵荡漾，想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过了一会儿，他才发觉自己脸上也是笑，连忙起身走走，倒水喝水，拉过椅子，摸起一本书，翻不了几页，突然惊觉门板这样薄，他这样动静想必曲婉儿早就知道了，正待要起身，只听得外面曲婉儿说道；“方师兄，你回了吗？要不要吃排骨藕汤？”他赶忙应了一声，马上来，请稍等。等外面安静了，他还站在房中间，忽然觉得尴尬，看看四周，一面笑一面找了碗筷过去吃饭。

直到后来曲婉儿说方中铮是她用一顿排骨藕汤诱捕来的，他竟无言以对，只好笑笑。

国庆节时候，他回家正好遇到方妈妈病重不治，挨了几天到底还是去世了。

送方妈妈上山那天，方中铮想起当年他那么小，奶奶送他去上学，站在马路对面让他自己进学校。他进了校门，回头对着方妈妈挥手。马路上车来车往的，有时挡住了视线，他心里说奶奶快回家，快回家，但还是心底巴巴的等着车子飞驰而过的空档，看看对面。方妈妈那时身体硬朗，站在街头，腰背挺直的看着方中铮，手欲举未举的。看到他了，笑起来，挥手让他赶紧去上课，风里仿佛都有奶奶的喃喃自语。

那天回家之后，家里仿佛冷清很多，方中钰和方中铄姐弟俩很懂事的安静。方中铮很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下着小雨，院子里地面上一个一个的小水洼，倒映着灯光，潋滟的晃来晃去，流流漓漓的整个世界都是湿湿的，此情此景真让人凄惶。他一个怔忡，那些方妈妈抚育他成长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就在另一个年轻流丽的世界，就在身边，但是他却回不去，看不到，摸不着。他心里总有一种悲伤过度之后的委屈，直冲的自己眼热鼻酸泪潸潸下。

宋筝唤来保姆阿姨，让她带了方中钰和方中铄去楼上哄着睡觉。又看看方中铮在房间里坐着发呆，于是走过来，看看并没有多余的椅子，只好跟他并排坐在床沿。宋筝说道：“铮儿，奶奶已经走了，我们都很怀念她。你莫要太伤心了，这几天好生休息，陪陪家人。”

方中铮没有说话，擦擦眼角，转过身抱住宋筝，一阵暖意传来，他有些恍惚，发掘宋筝身体柔软而且温暖，抱得更紧一些。宋筝这次没有推开他，拍拍他的后背，说道：“从今以后，我们全家人都要好好的。”

方中铮心底有个瞬间，发觉自己对宋筝不再迷恋了。这才几天功夫，就已经没有了对她的念念不忘。许是奶奶去世的悲伤，冲淡了他的心思，也许，更可能，是他跟曲婉儿进展太快，占据了宋筝在他心里的位置。他抱着宋筝，发觉自己已经长得比宋筝高很多了。她在他肩头说话，就好像在耳边呵气，嗯，呵气如兰。但他真的晓得到了宋筝对他的，是慈爱，是家长喜欢孩子的那种感觉。

他心念一闪，心里自己跟自己讲定了，这是他最冷静最清醒的时候，而他这时候就要对世界宣布一个字，一个字就好：爱。是真的爱，他现在爱曲婉儿。

没过几天，国庆假期未完，他就提前回学校。川大江安校区在双流县算是一个繁华之地。他看到街上人并不多，假期都出去玩了，远远看见租住的那层楼，也是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心上掠过一些黯淡，想着干脆街上买些东西再回去，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加快脚步上楼去。

他走到楼梯口，便看到曲婉儿正在张望着，看见他了，跳起来，衣衫飘飘的过来抱住他，还没有说话，眼睛里却有千万句流淌出来。

晚上他带她穿的漂漂亮亮的在街上逛，他想跟他说那天晚上他发觉自己爱上她的事情，开口却说了一句：“你是我的小鱼，我要带你畅游星辰大海！”两个人手牵手在街上人海里穿梭，他把她牵的紧紧地，感觉好快乐。那天晚上，方中铮睡不着，看曲婉儿睡熟了呼吸匀称，面色潮红，身体曲线玲珑，感觉真真是美丽。心里想叫她小猫咪，小狗熊，小娃娃，小姑娘。。。。他从没有晓得自己是这样一个柔情蜜意的人，就好像，要竭尽平生之力来谈一场恋爱一样。

只是他没想到，世事无常，造化从来只会弄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