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所应当

小染觉得自己有了超能力。

“什么跟什么呀!”

她偷偷告诉室友七七的时候,获得的是这样的回答。

七七和整天胡思乱想的小染不同,她是个非常务实的女孩子。小染一本正经地和她说自己有超能力的时候,她正忙着像画抽象画似的往脸上抹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化妆品,以准备她期待已久的约会。这种时候,七七当然没有心情听小染不靠谱的白日梦。

“那不是白日梦。”小染坚持,“那是真的。”

“好吧好吧,那你想做什么呀,超能力小姐小染同学?拯救世界还是毁灭世界?”七七有点不耐烦。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小染说。

“我的姑奶奶,你当场给我秀秀超能力我就相信你。”七七说。

“......”

“真是的,整天就知道想那些有的没的,赶紧找个男朋友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吧。”见小染不做声,七七又说。

“这就要出去了?”小染问。

“嗯,不用等我吃晚饭了。”七七挎上了包,蹬上一双簇新的高跟鞋,原本就比小染高了六公分的她这回是真的能俯视小染了。

“早点回来。”小染说。

“你可别为了让我相信把家里给变成废墟哦。”

最后留下了一句吐槽,七七关上门离开了公寓。

但小染并没有妄想。她确信自己有了超能力,不过不是那种念个咒语就能变出火焰或是让家具们飞来飞去的超能力,所以她也不知道怎么表现给七七看。她觉得就算用言语描述给七七,七七的反应也只会是——

“小染,你真的应该和你的老板商量调到策划部去。”

小染在一家游戏公司供职,每天的工作就是回应那些玩家千奇百怪的问题和调戏,以及修复各种她力所能及的bug。她偶尔也会自己登陆一个普通的账号,像一个普通的玩家一样去体验游戏。

游戏里的人物有着各种强大的力量,有的会施放法术,有的会舞刀弄枪。但小染知道那都只是幻想罢了,和她现在得到的“超能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但是没有人相信她,小染只好百无聊赖地躺到床上玩手机。

“晚上有空不?”

同事阿成发了条短信给小染。

“公司楼下有家新开的咖啡厅,有兴趣?”

“好的。”小染回,“我这就出来。”

小染自觉是个比较笨拙的人,初进公司时受了原是她面试官的阿成不少的照顾,诸如暗中补上了遗漏的工作,或是各种各样原本没有必要的指导之类。她原打算做些文书方面的职务——按七七的说法,“那样才能发挥你那些过剩的想象力”——但无奈天不遂人愿,于是在她不擅长的技术工作上麻烦阿成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不过这个“理所应当”只不过是阿成的看法。可以的话,小染还是在尽力自己去独立思考和解决问题的;但是,那也仅限于她的想象力和知识范围之内。

“前辈,您怎么看待死亡呢?”

在喝咖啡的席间,小染一本正经地提出了这样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

“最新的冷笑话?”

“不,我是认真的。”

“这个嘛,”阿成放下手中的拿铁,“就要看对生命的态度了。”

阿成和小染说了什么,小染并没有听进去。提那个问题只不过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向阿成描述自己的想法;而阿成诸如“终结与开始”之类她听不懂的哲学观点对她进一步把话题引向她想要的方向,并没有提供多大的帮助。

“我得了超能力。“最终小染还是决定直白一点。

“哦?魔法还是巫术啊?”

“不是那一类。”

阿成有这种回答,也是理所应当。小染想。

“‘得了’,听上去好像生病似的。”阿成说。

“预知到他人死亡也不是什么好的超能力吧。“小染说。

“真的吗?”阿成半信半疑。

“真的,已经验证过了。前几天在地铁站里,有一个人意外坠下铁轨......前辈知道这件事吧?”

阿成灌了一口咖啡,用力地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咚”地一声把小染吓了一跳。

“啊,抱歉。”阿成说,“但是那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吧?”

“前辈是在怀疑我吗?”小染说。

“不能说是怀疑吧,毕竟这种事情让人一下子接受也......”

理所应当。小染低头看着面前一口未动的摩卡想。

“那么你试试预知我?”阿成突然说。

“前辈?”小染抬起头来。

“噢,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他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吧。”

“做不到。”小染说,“这个超能力不是我可以主动控制的。”

“被动技能?”

“差不多吧,也可以说是触发性的。”

“是吗。”阿成说,“那也不用太去在意,就当是梦吧。”

就当是梦......小染又低下头看着那杯摩卡,浓厚的奶油在液面上画了一个笑脸。理所应当。她想。

“前辈。”

“嗯?”

“晚上回去的时候,先去一趟市中心的广场吧。”小染说,“听说新建了一个喷泉。”

“你还真是喜欢喷泉。”阿成笑道。

“因为我觉得循环的东西都很美好。”

阿成摇了摇头。

“有些也未必。听说过悖论?“

“数学上的那种?”小染问。

数学上的矛盾循环确实不讨人喜欢。她想。

“不,各个领域上的。”阿成说。


当小染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张洁白的大床上。周围浓郁的苏打水味和床头上高高挂着的瓶瓶罐罐告诉她,这里是医院。理所应当。她想。床沿边趴着个人,不过小染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是谁,这个城市里和她熟识到会在医院陪她的只有两个人。

“七七?”

趴着的人醒了过来。

“啊,小染!你醒了?没事吧?”刚醒的七七连忙站起身来,又是想去倒水又是想先看着小染,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我没事,前辈呢?”

“......阿成他......”

七七欲言又止。

“是吗......”

小染的语气让七七有些疑虑。就好像早就知道似的,一点惊讶和难过都——不,难过还是有的,至少这方面还是正常的吧——这种态度,莫非和她的那些胡思乱想有关系吗?

“小染,你......”

“七七,我想看心理医生。”小染说。

“一般心理有问题的怎么会想看心理医生。”

“我真的觉得......”

“乖乖躺着养伤!”

七七按住小染的肩膀,强行让她躺回床上。

“病人就该休息,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小染没再说话。


虽然嘴上这么说,小染出院后,七七还是请来了城里有名的心理医生。这个医生有名到每天要接见数十位病人,接受各种各样不同世界观的冲击。七七和他是好朋友——从高中开始就是同学,或者说这个医生是七七的学长,因此七七才能简单地把他请到家里来给小染提供一点帮助。

社会关系,社会关系,理所应当。小染念叨。

“听七七说,你觉得自己有超能力?”医生问。

“不是觉得,就是有。”小染玩弄着手中的圆珠笔。

“什么样的超能力呢?”

“不会毁灭世界,也拯救不了世界。”

医生皱了皱眉头,七七连忙附到他耳边,告诉他之前小染说自己有超能力时她的回应。

“具体点呢?”

“预知别人死亡。”小染看上去有些不太愿意说这句话。

“被动的。”她又补充,“就是游戏里那种不能主动使用的......”

“我知道。”医生笑了笑。

“你知道?”

“对,我知道。”

小染好像难得遇到一个不需要对这些名词作解释的人。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应验次数吗?”

“三次吧。”

“每次都作出了阻止的行动吗?”

“是的,但没有任何一次起作用。”

小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难受,听到的七七也很难受,一般人听到理应难受,有心无力可能算得上最残酷的成语之一了。

“我们换个角度考虑一下吧,小染。”医生说,他看上去并不难受,也不意外。

“换个角度?”

“譬如说,你有了解‘因果律’这种东西吗?”

心理医生说出的话偶尔会让大多数不是病人的平民百姓一头雾水,但七七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常常为了架构游戏背景而执着于形而上学的小染不止一次跟她提到过这个听起来很哲学的词汇。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

小染并不理解医生的意思。

“我想你看到的确实是未来,并没有错,但为什么要去改变它呢?”

“因为我不想看到他们......”“你并不是观察者。”

——观察者。小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

理所应当。她在心里念叨。


“小染情况怎么样?”

医生临走时,七七站在门口问他。

“说实话她并没有心理问题。”医生说,“预知能力的出现原因各种各样,但并不是科学能解决的范畴,在科学范围内救死扶伤的医生自然也有心无力。”

“但是......”

“有些话我也就跟你说说,七七。”

心理医生毕竟还是心理医生,七七并没有说完,他已经猜到七七心里想的是什么。

“人类这种生物,其实绝对不应该,也不可能掌握被称为‘预知’的能力的。”

“为什么?”

“‘因果律’。就算看到了未来,人类的一切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在促进那个既定未来的发生;而作为不确定性的‘希望’,实际上才是人类努力和追求的根基。”

“那不是宿命论吗?”七七问。

“不,并不一样。”

医生朝门外走去,看来他并不希望这些话让小染听见。虽然七七有些迟疑,但还是跟着医生走进了楼道。

“就是为了避免宿命论,人类才永远不可能掌握预知。”

“那小染为什么......”

“我只是希望她能那么想——把自己的无力归咎于因果律。可是,能‘预知’的人,怎么会没有改变的‘能力’呢?“

“改变的能力?”

七七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她没有再问下去。

她突然意识到了缠着小染的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胸闷、头晕和无形的压力突然一齐冲进她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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