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下午的时候,顾小三收到苏拉的信,陌生的邮戳,熟悉的字迹。

她说,三儿,这几天下了好几场暴雨,晚上雨停了以后,偶尔我会骑着车出去转几圈,仍旧披散着头发,它们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及腰,温婉的黑色,那些曾经多番折腾的卷曲的亚麻色已然消失,只留下一些或深或浅的影子在我的发梢提醒着我曾经和它们翻云覆雨的日子。前些日子我独自去了L山,小雨里湿滑的石板路走得格外小心,背脊很快就出汗了,风很凉。又是逢雨的淡季,山路走起来有些清冷。在山顶的庙宇里待了很久,焚香,叩拜,没有什么游人,寺里的僧人倒也算清净得闲下来,我于是坐在那听他们诵经,闲暇时聊几句天,淡淡的平静。

那年我们十五岁,一起看小说,爱上了里面的那条大红色的裙子。我们矫情地约定,等二十五岁的时候一定要买一条这样刺目的红色裙子放在衣柜里。于是我每次路过商场专柜看见有这个牌子时就特别激动,可惜找了好久都没能找到,也许,再没有设计师能设计出那条我们想要的火红的裙子。只是,三儿,我仍然很喜欢这个字发音时的样子,像是一个红唇女人缓缓地吐出烟圈,也许下一秒她的吻便会烙上去,炙热的,要命的。

三儿,前些日子我认识了一个朋友,一个已经卷入世俗但内心里还有故事的人。也是一个暴雨的午后,他说他刚刚做了一杯咖啡,拍了图片发过来,是Cappuccino,只是放在一个印有CocaCola的玻璃杯里。他说前阵子没买到喜欢的杯子,只能先将就用了。我笑说,倒是别有一番味道。让我想起了Irish Coffee,高脚杯里的鸡尾酒冲撞上了咖啡。我于是突然想要给这杯咖啡取一个名字,就像当年机场的那个酒保一样。也许是“Duende”,“Flamenco”或者是“Couple”。Duende是一个魅惑的妖精,戴着镣铐跳舞,她大爱Flamenco的热情,跳到脚都流血也不肯停,只是后来她终于累了妥协了,和她的镣铐成为Couple,从此peaceful life。后来我告诉他那本我看过很多年的小说《爱尔兰咖啡》以及那个咸涩的爱情传说。书上说这种咖啡在咖啡店其实不容易点到,反而有些酒吧会有,因为掺杂酒精烘烤流程的复杂,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更像是一杯鸡尾酒。三儿,其实我去过不少咖啡店都没有留意到,只是多年前,在我北方小城的那家上岛咖啡里点到了这杯Irish Coffee,惊喜地端详着它的制作过程,略微的瑕疵竟也毫不影响我对它的喜爱。酒精有些烈,在我的喉头。后来,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三儿,我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周末的时候去教堂,听一个干净的少年说他的信仰。我问他,上帝是不是会原谅我们所有的错。他说是的。我说,那如果一个人总是愚蠢地犯同一个错误呢,上帝会不会放弃他?他说,上帝会给每一个人足够多的机会,你会这么问,证明上帝一直在给你机会。他的话就像寺里的钟鸣一样,也许不是恰当的比喻,但总是在给我心安。

哦,三儿,最后我还想告诉你,我遇见了一个人,我和他在办公楼里擦身而过六次之后,他问我能不能嫁给他。我其实没有惊讶,有些人有些事,第一眼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是个很不会甜言蜜语的男生,三儿,他和我一样,都是内心里特别孤独的人,表面平静如水,心里却烧着一把火。他会每天开车来我的楼下,只偶尔会发信息或者打电话我。我从L山回来的那天已经晚上十点,疲倦地坐在回家的车上,然后看见他站在我房间的楼下,不知道等了多久,也并没有发任何信息给我。后来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哭了,他说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哭过,他说他想念他的父母了。那一天,是一个团圆气氛浓厚的节日。他独自去打篮球、骑单车、大哭和买醉。我倚在六楼的落地窗前听他在霓虹灯下说他的故事,他的父母已经不在,那些曾经的不愉快和争吵也终于都消散在了岁月无声的风里。他青春年少便早早地离家独立生活,桀骜而孤单。他有温暖的笑容。我们太相似,我们不适合。

三儿,你知道嘛,有些情话,16岁时听到会湿了眼眶,25岁只剩下苦笑和自嘲。

……

顾小三没有苏拉的地址,她写了一封很长的回信,放在抽屉里。时隔十年,她和苏拉终于走到了曾经约定的25岁。

最后,顾小三在信的末尾写道,苏拉,也许,我们终其一生也不见得会遇见那个人。但,爱过,被爱过,都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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