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堡文化研究 第304期
作者:和成有
编辑:秦陇华
1958年后半年,我上小学四年级。一天,付鸿业老师说,现在,全国都在为“超英赶美”出力流汗,根据上边安排,四年级要参加大炼钢铁。明天就去立地坡运铁矿石。
当时四年级就堂兄丁山和我两人。下午,老师在生产队给我两领了两辆小车。这小车是队上安排木匠制作的,专门用于运铁矿石的。一个带长把的木架子,两边安两个木轱辘,架子上放个笼,看起来小巧玲珑,还真行。
第二天,天还没亮,母亲给我衣服口袋装了一个馍,我们就出发了。黄堡到立地坡的大路上,人已熙熙攘攘,有拉架子车的,有推独轮车的,还有赶马车的,但是大部分人都是背个袋子,走向同一个目的地——立地坡。
赶到目的地时,天还没有大亮,灰暗的天边还有星星在闪烁。漫山遍野的人都在找铁矿,铁矿石是什么样,我和大部分人一样,也没见过。后来还是付老师给丁山兄和我各找了一块,我们休息了一会,就拉着铁矿石就往黄堡走。
这时,天已大亮,大路上人有来的,有往的,显然比我们去时多了许多。下山时有抬的,有担的,有背的。我和丁山兄拉着小车,路不平,车轱辘又小,拉着真难走,走不远,车轱辘掉了,安上,又掉了。走出没二里地,最后轴也断了。老师气愤地说,什么破车,好看不好用,真是闭门造车。他干脆让我们把车扔了,在路边树上折了根树枝,我两只好抬着走。虽然压的肩膀有点疼,但比拉那破车好走多了。
大概十点多,到了上屽村,老师说休息吃饭。在一家大院里,临时盘了几个锅台,人们正在压饸饹,那时是共产主义大锅饭,吃饭不要钱,可能屽村大队的人都在这里吃饭。我们休息了一会,吃了两碗凉调饸饹,摸了摸母亲给我装的那个馍还在口袋,就又出发了。
下午,到了黄堡。大炼钢铁时的黄堡,从硙子河到黄堡街,到处是人山人海,红旗飘扬,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歌颂三面红旗、超英赶美的标语挂满川道两旁,高音喇叭不断报道各单位的决心书及大炼钢铁的喜讯。炼铁的炉子主要集中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斜里村(就是现在染织厂),另一个在建新陶瓷厂(陶管厂)。我们把铁矿石运到斜里,这里的土炼铁炉大概有一二十座,炉子是用耐火砖垒起的,连鼓风机都没有,用自制的大风箱烧火加温,还有一种叫“排扇子”人工吹风设备,和风箱差不多,也是靠人24小时不停地拉动。我寻思,钢铁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我们村炼铁的人住在老城的两孔窑洞,一孔大窑洞住男的,另一孔小一些,住几个女的,女的主要是做饭。我父亲和姐姐都参加了大炼钢铁,他们来工地大概有一个月了,从没回过家。我们运回铁矿石,就再没让我们上立地坡。老师回学校了,因为还有低年级的学生要上课,就安排我和父亲他们住在一起。姐姐依然是那样风风火火,她问我妈可好着哩,我说好着哩。我把口袋那个没吃的馍给了她,她又忙去了。晚上,父亲他们聊起家里的情况,个个忧心忡忡,地里谷子、糜子该收了,豆子该摘了,柿子也该卸了,不让他们回去,这明年吃什么呀。我少不更事,跑乏了,早早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队长给我分派了一个新任务,让我把院子的一块黑板报办起来。这块黑板做好很长时间了,一直没用过。在学校时,我办过黑板报。我用彩色粉笔画了一面大红旗,写上“三面红旗万岁”的大标语,抄了一首当时流行的诗:“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写完还有一小块地方,我临时兴起,写了一首顺口溜,“红旗飘扬战鼓轮,男女老少齐上阵。老汉赛过老黄忠,青年赛过赵子龙,妇女赛过穆桂英,少年赛过小罗成。大炼钢铁显神威,超英赶美舒豪情。”其实,这是我演绎别人作品而来的。这块黑板报,后来还得到公社领导的表扬。
后来,我就去硙子河跟着大人砸石渣,我也不会砸,就帮忙搬运石头。有一天,我忘了什么原因,没按时回去吃饭,姐姐找到硙子河,好好训了我一顿,也不让我去硙子河了。让我回村里食堂要些馍,我听了很高兴,可以回家了。
上了黑池塬,眼也宽了,天也蓝了,空气也新鲜了。我高兴的走着,看着。地里的谷子已经成熟,谷穗沉甸甸地等待着人们收割。黄豆角已经已经发黄,轻轻一抖就会崩裂开。树上的柿子,红彤彤的可爱诱人,没人卸,一些都落在地上。在这大片的农田里,怎么也看不见繁忙的秋收景象。看着柿子,我馋得直流口水,立即脱了鞋,爬上树,摘了一个蛋柿,吃到口里,啊!真甜。我一连吃了好几个,又摘了两个,装到衣服口袋,才恋恋不舍的从树上下来。
回到家,我高兴的给母亲掏柿子,哎呀!不好,柿子烂在口袋里了。母亲嗔怪地摸着我的头说,没事,把衣服换下来,让我给你洗。我换了衣服,就要去食堂,母亲又叮咛我,让你姐把你大的衣服也洗一下,不要一天光疯。我说记下了,就向食堂跑去。
五大是食堂管理员,馍早就准备好了,装在两个“矬蒲篮”,五大替我挽好系绳,我就挑着往黄堡赶,我个子小,“矬蒲篮”又大,一走一摆。好不容易翻过西安沟,上了原,好走多了。到一棵柿树下,休息一会。我又上树摘了些蛋柿,放在馍上边,好给父亲和姐姐吃。在下李家沟坡时,不小心踩着石子,滑的摔了个“勾子蹲”,柿子蹲烂了,两个“糜面椽”也滚了,我赶快把“糜面椽”拾起来,擦了擦土,放进“矬蒲篮”,柿子烂在土窝里,也不能吃了。我摸了摸勾子,还好裤子没烂,就是屁股有些疼。没办法,还得担上馍走。边走边回头看土窝里的那些烂柿子。
到了黄堡驻地,看见姐姐,我不知怎么啦,眼泪就流了出来,姐姐吓了一跳,问我怎么啦,我不由得大声哭了出来,好像有满肚子的委屈,不知是勾子摔疼了,还是为那几个摔烂的蛋柿。
时间已经过去60年了,六天大炼钢铁的经历使我难忘。当年是狂热也好,幼稚也罢,终究那是一段不能忘却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