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大学的女生宿舍楼名字都极美。锦绣园、芙蓉园、牡丹园、群芳园。学校美女如云的中文系外语系女生都住在锦绣园,所以锦绣园最受众男生向往。此时锦绣园宿舍外的白杨树上,知了没玩没了的叫,中午时分天色暗沉,宿舍内赵静在酣睡,孟以辉在电脑前写活动方案,许婴田在看书。两个月来,她阅读的速度突飞猛进,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发愤图强的精神让人跌破眼球。范围也宽泛的很,从最初的艺术八大科到文学,从哲学到史学,现在的她简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女人中的楷模,青年中的典范。孟以辉恨不得给她量身定制个最好学奖章在年会上当众发给她。当然,这些都只是她处心积虑靠近梦中情人的副产品,也不是真心想读书,只是苏老师给了她书单,万一哪天他想和自己交流下读书心得,怎么也得聊上几句,显着有点共同语言吧。得到爱情那么容易?何况只是读读书而已,又不是刀山火海。
北方的夏天闷热,宿舍的风扇在头顶晃悠悠转个不停,让人担心下一秒会不会来个自由落体运动突然砸下来。婴田怀着思春的心情给苏哲阳发短信:苏老师,书单上写的《建筑美学》最新版,在图书馆没找到。
过了一分钟,苏哲阳回复:我有这本书,周五给你拿过去。
“下午我去北园有事,顺便去取吧。”
这次过了好一会儿,对方回复到:好。
xx大学分为南北校区,中间隔着一条马路。南园这边主要是文科的教学楼和女生宿舍,北园多是实验室、办公楼、男生宿舍和教师公寓。前几日她和孟以辉骑车去郊游,从郑亮亮那里借的自行车,趁着下午没课,她骑车到北园的男生宿舍来还自行车。
郑亮亮看见她骑车歪歪斜斜晃晃荡荡的样子,青春瘩残存的脸笑的皱成一团。“我看你以后还是别骑车了,破坏美感不说感觉还很危险,下次郊游我带你去。”
“我技术挺好,就是你这个车太难骑,脚蹬子坏了一个也就算了,车铃还不响,以后卖二手车倒贴钱都没人要。”许姑娘要饭还嫌馊的本领向来一流。
郑亮亮哈哈大笑,说:“明天哥买辆新的带你出去。”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只要买车的钱不用我出,你没钱的时候不用我请你吃饭,怎么着都行。”她在他面前嘴贫的很。郑亮亮这个人心思简单爽朗,倒是很对她的脾气,做朋友很舒服。
“听说你最近失恋了,每天躲在宿舍看书疗伤呢?”他问。
“胡扯!谁说的?”好莫名其妙的,江湖就是这么乱传消息的?
“孟以辉说的啊。你俩好的像连体婴,她出去约会见男朋友都带着你,她说的我们都信了啊。”
她气结,“孟以辉猪狗不如,你们都是猪,偏听偏信,我那是奋发图强以衬得上我才女的名声。你看我精神抖擞像失恋吗?”
郑亮亮仔细打量着许婴田,眼前这姑娘眼神闪闪,上蹦下跳,是跟传说中的绝食哭闹失眠自虐严重不相符。
周围起风了,宿舍前的杨树哗啦啦作响,即将有场暴雨来临。没和郑亮亮继续耍贫嘴,她顺手从他那里牵了把伞,趁雨点未至之前跑到博智园教师公寓。教师公寓外墙是红色的,看起来庄重古朴,是八九十年代风格的建筑,公寓周围的环境清幽雅静,前面是个小花园,园内凉亭转廊,曲折蜿蜒在花木中,夏季的繁华似锦包围着博智园,如同世外桃源。
苏哲阳很快从公寓内出来,他下午没课,穿着白色休闲T恤,短裤,刚刚洗过澡的样子,头发还没干,一股淡淡的香随着他由远而近。他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正是最新版的《建筑美学》。
见惯了他在人前的正装和规矩,忽然发现一个略带慵懒闲逸的苏哲阳,婴田有种别样的心思,在内心仿佛瞬间与他更亲近了一样。
接过苏哲阳递来的书,还没来得及寒暄他便催她赶快回去。天空乌云翻滚,她转身刚要走,大颗大颗的雨点便从天而降,在四周溅起水花与尘土。她慌忙打开郑亮亮的伞准备跑回南园,另一只手把书紧紧护在怀里,心中庆幸自己足够未雨绸缪。苏哲阳在她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去哪啊?来不及了。”风太猛,雨太大,他被风呛到了,声音也淹没在雨声里。
她的胳膊还在他手里,她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和温度,。浑然不觉雨水已经在瞬间将她的鞋子打湿,白色袜子皱巴巴搭在脚上,“我回南园啊”。她大声回应他。
“走不了了,雨太大!先到我公寓吧。”他的衣服也湿了。
心里一动,她在雨中喊:“这不太好吧。”
突然感觉胳膊上的力度加大了,话还在雨中飘荡,她已经被一把拽进了教师公寓。
胡乱的接过毛巾擦了脸,许婴田才知道为什么苏哲阳直接把她给拉了进来。十几秒的大雨,把他俩都弄的很狼狈,她还好些,在雨伞的遮挡下稍微避开些雨水,只是裤腿和袜子湿了,他却全身都湿透了,刚才她只顾自己和怀里的书了,完全没意识到苏哲阳没伞。
教师公寓是个套间,外屋是个小客厅,排列着书桌书柜,旁边有简单的灶具,看着是崭新的,主人似乎也不经常用。里屋是卧室和独立卫生间。待她擦干自己,苏哲阳也从里间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下那套被浇湿的衣服,穿上一套暗蓝色的T恤短裤,给她拿过来一双大拖鞋,放在她脚下,不好意思的说,“鞋袜都是泥,先脱下来洗干净,暂时穿这个吧。”
婴田此时一脸窘迫,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心爱的人挨浇是件让她很愧疚的事情,但因祸得福她居然能趁这个暴雨的机会到梦中良人的公寓参观一番,心里又很激动庆幸。
“苏老师,对不起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过来了。”她红着脸说。
“原来你这么怕挨浇啊?”看着她满脸的复杂情绪,苏哲阳的心情不错,故意曲解她。
唔?苏老师好像误会她的意思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急忙辩解,话没说完,一杯热茶出现在她手里。
苏哲阳冲她笑笑,略扬下手中的茶杯,说,“没有预备什么好茶叶,将就着喝一口吧。”
“我对茶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茶圣陆羽,还是最近看书知道的。”身上也是有些冷了,猛灌了一口热茶,她不好意思的说。
一杯茶很快见了底,看她脸色有些发白,苏哲阳转身进里间给她拿过一条毯子披上,又给她倒杯热茶。这次她才喝出味道来,是最普通的茉莉花茶。说起来许婴田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是教师,家风简朴。在她小时候许爸爸也经常喝茉莉花茶,她偶尔也跟着喝几口,满口余香,很欢喜这平淡的世间味道。后来许爸爸工作忙的得了胃病,医生嘱咐少喝茶,家里也就不备茶叶了。没想到在这里,她又喝到了小时候的味道。
屋外风大雨大,阴云密布,屋内光线隐约暗淡,苏哲阳扭开台灯,在橘红色的气氛中,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第一次与苏哲阳共处一室,还是在这么暧昧的光线里,婴田心跳的厉害,手心里微微透着汗,平时伶牙俐齿,当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她不太自然的样子,苏哲阳同样有些尴尬,心里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也不揭穿她,坐在椅子上主动给她找话题。
“结课论文准备好了吗,之前有没有听说过我要求很严,不合格肯定会没有学分。”他看着她说。
“唔,听说过,点名三次没到没学分,论文内容不合格没学分。不过书单上的书我都读过了,论文应该没问题吧。”
“恩,很有自信,”他点点头,“再过两周就结课了,早点把论文交给我。”
“要帮我做修改吗?这样算不算徇私舞弊?”她惊喜。
敏锐的抓住她话中的漏洞,他盯着她反问,“我徇什么私了?”
“……”她挠挠头,说不出来,脸瞬间就红了。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徇私?因为我们一起喝过茶,所以你徇私?这小心思,她能说吗?
“确实是徇私。”他突然自言自语道。
她愕然的抬头。
“给你开了六个书单,三十二本书,如果连结课论文都不合格,我这个老师也算是失败透顶了。”某人记性好的很,连她都没留心记住的数字,他竟脱口而出。她无厘头的想立刻回去核实查证一番,看某人是不是真的这么神通广大。
“是啊是啊,”她赶紧顺杆往上爬,“虽然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如果真的不合格,咱们一起丢人。”
简单几句玩笑,屋内的气氛立刻变得轻松了。见她没了最初的无措,他嘴角散开一丝微笑,心仿佛吹了暖风。窗外雨打芭蕉哗啦啦作响,白杨树叶在风中翻飞摇曳。他发现,原来北方的雨季也如此迷人。
不知不觉聊了一个下午,他妙语如珠知识渊博,她灵动多识触类旁通,竟有很多默契。等雨停下时,已经是傍晚。瓢泼大雨宛如天降,电闪雷鸣翻天覆地之后,恢复平静,太阳从乌云中爆发出来,给厚重的云朵镶了乌金色,空气弥漫着夏季的芳香,公寓前一棵粗壮的榕树,开满粉色榕花朵朵,因着风雨,地上也落了一层粉色,映着天边橘红晚霞,让人心思敏锐,情绪饱满。
走出教师公寓时,她的白色凉鞋已经被苏哲阳擦洗干净,袜子也被烘干。他坚持送她出来,在呼吸到混合着泥土和花香的空气时,两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公寓前的花园甬路上,一前一后的走着,竟多出一种难舍难分的意味,他知道这种意味带着某种危险性,但竟然没有半点想停止的念头。聊了整个下午,此时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走着,笑着。
突然,许婴田的脚步停了下来,望着不远处的花园凉亭,脸色微微发白。发现了她的异样,苏哲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花木掩映下,一对男女站立的拥抱着,背部微佝的中年男人低头热烈亲吻着怀里的少女,树木掩映他看不见少女的神情,但知道那少女并没有躲闪。
看到她眼里的震惊,他轻声问,“你认识?”
婴田点点头,望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略有些尴尬,声音也低了很多,“是教我们历史学的吴教授。”
稍稍停顿了下,她咬咬嘴唇,仿佛难以启齿,“那个是我们院里的师姐,研二的史菁。”
但这不是最让她难堪的,重点是吴教授四十有余,早已结婚生子,史菁恰好是他指导的研究生之一。无意间发现一场隐秘的婚外情,就像无意间吞吃了苍蝇,或者无意间打碎了心爱的娃娃,那种尴尬别扭的心情如同灰大的袍子,让世界都晦暗难安起来。
此刻无需多言,彼此心照不宣,他内心更是明了。突然心疼起身边这个脸色发白的小小女孩,傍晚昏黄的天色下,有飞鸟重新出来觅食,辗转飞过天空,雨后的晚风吹过,她鬓前的一丝长发乱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他伸手拨过那抹长发,小心的夹到她耳后,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
“走吧。”他轻轻说,但声音坚定,想给她力量。
这种情景他不是第一次碰见,也无心八卦。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不堪和世间的恶,迎面向她扑来,他该怎样给她安慰,或者,该以怎样的身份,给她解释与保护?
一种凉意慢慢从内心升腾而起,他鄙夷那个中年男人的不堪,而他自己又在做什么?放任自己假装不知道那份热烈的迷恋,放任这个天真女孩一次次的接近,放任自己假装内心没有得意喜悦然后道貌岸然的出现在她面前。任教几年的时间里,他曾经感受到很多学生因为崇拜敬仰而对他的爱意,但他恪守自己的师德不动声色,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得如此的,不堪和猥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