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 【Sera 夜话】暂定每周六晚推送,讲述Sera遇见的每一次遇见的喜悦与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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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是一位叫托马斯的朋友告诉我的,我记得那天窗外伦敦的天空织着朦胧的雨雾。“皇后酒窖”就藏在两栋乔治时期的建筑里面,坐着皮卡迪里线到罗素广场,再穿过几条马路,便能找到。这酒馆不大,也就两层。正值新年刚过,伦敦的人露着胳膊就坐在外面的木质桌椅上,桌前放着啤酒和烟灰缸,年轻的金发女孩戴着淡色的丝巾,不由让人想起午夜巴黎的沙龙。
“嘿,最近怎样。”托马斯胡子刮得干净,脸虽然有些长人却不似英国人那般瘦削,大概是在美国待了一段时间的缘故。
“并不是很坏。”我接过他递上的一杯拉格。
“这很英式嘛。”他咧着嘴对着快满出来的酒杯吮了一口,有些婴儿肥脸颊微微颤动。
“其实每次问英国人,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吧。”
“差不多。”他撑起手掌,拇指和小指左右摇摆了一下。
“伦敦到处都是这些旧习惯,人们颇是引以为傲呀。”一旁还戴着棉帽,眉毛浓粗的奥利弗用他的大嗓门说道,“这精神就像是骑士精神。你知道吗,做一个高贵的绅士,讲话就要装腔作势,走路要有模有样最好拄根拐杖戴个高帽。呀拉呀拉,总之都是些外在的程式,什么穿的衣服,说的口音。人们总觉得这就是区别我们与那些乱糟糟的外国人的地方,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别人乍一接触,还以为是什么王公贵族。其实我们不过就是一些平头百姓,而那些自以为是的绅士不过是些装模作样、又虚伪透顶的人物,谁知道暗地里干得都是些什么下流勾当。”
“好吧,当然这是也是一种说法。”托马斯笑道。每次奥利弗一说话,其他人都会不禁一笑,信奉犬儒主义的英国人里,奥利弗算是我遇见的最直接的一个。托马斯继续补充道:“但是我这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叫汤姆,或许你们中间也有些人认识,他是我一个老朋友了。地道的伦敦人,十分尊崇奥利弗刚才所批判的那些程式,至于他是否有骑士精神,听完这个故事,或许你们可以评判一番。顺便一提,他还去过中国。”说着这里,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
这就是故事开始的地方,而下面我所记录的便是托马斯所讲述的关于汤姆的故事,是有关一个中国女人的故事。
那天汤姆收到一条短信,说是一个朋友来伦敦找他,便匆匆离开了朋友的聚会。托马斯看出了端倪便笑着说,别是之前在中国遇到的那个女人。汤姆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了他一眼就匆匆走了。汤姆一直是一个孤僻的人,脸是英国人典型的刀子脸,不长不短的胡子蜷曲在下巴上、嘴唇上,若是混在人群中,几乎没人能认出他来。那天的伦敦灰云层叠,时而细密地落下些雨丝,就像是今天一样,水做的丝线细密地交织在空中,昏黄的灯光映着冰冷而潮湿的地面。女人和她的友人打着伞,汤姆就在一旁不停地和她们介绍着皮卡迪利圈的一些有趣的建筑和店铺。中国女人和她的友人不高,站在汤姆面前就好像两个高中生,当女人看他的时候,他便不由地避开对方的目光,等到她们再次被某些东西吸引的时候,他才缓缓将目光从其他地方收回来。
女人和她的朋友不停地看着周围的店铺和街上的装饰,惹得汤姆也不由地抬头看了看着雨中的皮卡迪利圈。此时车水马龙的牛津街就仿佛是一条绚丽灯光汇成的河流,周围明亮的而耀眼的灯光将他们三人围绕在了中心,他看着这些灯光迷乱的商铺和头顶的装饰,顿时感觉到脸有些发烫,直到发现那个中国女人和她的友人走出了一段距离,他才匆匆跟了上去。回去前因为汤姆家就在附近,所以两人受邀也去坐一会儿。然而直到汤姆将他们送上地铁再回到家中的时候,他才发现中国女人把伞落下了。
这是一把小巧的短柄伞,伞面是黑色的,而内里却绘着花色不一宛若烟花般盛开的樱花,算是颇具东方意味了。他将伞收了起来,正要拿起手机的时候却愣住了。他有些迟疑将手机放回到桌台,再次打开了伞,在室内举了起来。在屋内撑伞实在是有些滑稽,何况像汤姆这样身材魁梧的人举着一把如此小巧玲珑的伞让人看见便更会忍不住笑话。
屋内只有汤姆自己,但在冷色的月光照耀下他脸上依旧有些发烫,他没有开灯也没有拉上窗帘,任由冰凉的月光从法式的窗台透过来,落在了他跟前的地板上,仿佛被伦敦的雨打湿了地面,他回想起了在皮卡迪利和这把伞的主人一同走过的那段时光,商圈周围灯光晃眼,仿佛一切都在旋转,这个东方女人接连不断地用中文和朋友交流着,偶而拽拽汤姆的胳膊用英语问他那是什么地方。这些在他眼里看来再也寻常不过的风景在对方深黑色的眼眸下却显得格外缤纷多彩。
他抬起头看见隐隐约约的光将伞的另一面照亮,冰冷而妖艳的花无声地开在他的头顶上,那么多年来或许这个来自东方的女子是与他说话最多的女人了,他平时总是和一群像托马斯这样的老男人待在一起,工作就来就一直在编辑室校对。离开了托马斯他们,他便总是一个人,工作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到了家里也总是一个人。
托马斯总是说,汤姆是伦敦的这些朋友里最不苟言笑的一个,但去中国的那段时光里汤姆总是很激动,也说了很多话。大概是因为路上遇到了那个碰巧能够说英语的中国女人,她刚好随着他们这群英国人走同一条路线,当时汤姆自我介绍了一番之后便问她的名字。她说她的名字叫蕙,据说在中国是一种很美丽的花的名字。她留着东方人那特有的乌黑长发,在他身边走的时候总是会被风吹起触及到他毛发茂盛的手臂。她来伦敦是找她在安普顿读博士的男友,大概也是一个中国人,汤姆倒没有听得太仔细。
窗台上似乎有细密地蒙上了一层雨丝,“莎莎莎”的声响细微,汤姆面对的窗口的月光坐了下来,大手还木讷地握着黑色的伞柄,在这对他人来说格外普通而平凡的雨夜里毫无睡意。他第一次在夜晚没有翻开书,只是在映着冰凉月光的客厅里那么坐着。仿佛往日坐着书桌前一样,他像一座博物馆前的大理石雕像,就这样撑着樱花盛开的伞,等来了次日的黎明。坐在椅子上的他最终还是收起伞,拿起手机给对方发了个短信,便匆匆赶到对方临时的旅所归还了那把伞,像是个授命的士兵交回了随身的枪支。
故事在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奥利弗没有说话,倒是托马斯自己笑着说道,“汤姆向来喜欢干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大概是这性格孤僻,以至于有点傻气。”
“是呀,像个傻子。”奥利弗吸了一口艾尔说道。
我喝完酒便告别了这群朋友,我赶紧回家将这个故事写了下来。其实我倒是很想知道汤姆在月光下坐着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他会有怎样的心境,但是这一切恐怕都无从知晓,那个接过伞道谢后便匆匆离开的女人想必更是没有怀疑过什么,纵使她怀疑了,她也并不知道一场暗恋曾无声地在夜里绽放又悄无声息地在这里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