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娘

   清晨和黄昏的村口，总会定时出现一个徘徊的身影，她在光明和黑暗的间隙里游荡，就像一只一直在漂泊却找不到坟头的孤魂。

   她是哪里的人，已经无从知晓了，或者说没有必要知晓了。有的人说她是被人贩子卖过来的，也有人说她是自己流浪到这里来的，版本很多，而且十分具有传奇性。其中有个版本是这样说的：她以前是一个高才生，后来被骗到一个舞厅当歌女，可能中间多次尝试逃跑，但都没有成功，而且每次逃跑都要挨打，后来一不小心被打成了疯子，就被卖给人贩子了。

   是的，她是一个疯子。

   她的身上也只有性别和疯子这两件能够与身份证媲美的东西了。

    其实刚来到村子的时候，她并不是疯的特别厉害，那时候的她还特别能说话，只不过她嘴里唠叨的可能是她以前家那边的方言，别人根本听不懂，再加上她语无伦次，和之前挨打造成的伤害，在别人眼里，她就被盖上了“疯子”的戳子。

   这个戳子盖上去就很难再消掉了。从此以后，她就成了大人吓唬小孩儿的口头禅，每次碰到小孩哭的时候，总会听到站在一旁的大人说：“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给疯女人，让疯女人把你拐跑”。这招出乎意料的管用，一听到这句话，大多数的小孩就都不哭了，似乎“疯女人”在他们眼里就是童话故事中的魔鬼。只不过疯女人又多了一项拐卖孩子的身份。

   疯女人那会儿刚来村子的时候，穿的很干净很整洁，扎着一头马尾辫，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模一样。当时村子里的人还说，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个疯子，或许过几年，就能恢复成正常人了。然而，事实却并不是这样，事实是疯女人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因为她当时是被卖个村子里的一个单身汉的，这个单身汗爱喝酒，一喝醉酒了就打她，她开始也还手，然而，越还手就被打的越惨。有几天，她的手一直在来回摆动，好像是因为手指骨被打断了疼的。为了少挨打，她后来就整天在村子里晃荡，不回家，有时她会晃到别人家的院子里，被狗追着咬，还要被这家的主人一顿臭骂。后来她索性就直接去村口晃荡，她经常在村口望着山发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她是在思念远方的家乡，也或许是在回忆她过去的时光。她就这样一天天憔悴下去，以往的干净整洁被一身破烂衣服所代替，马尾辫也消失了，只剩一头好像刚被炮仗炸过的发型在风中凌乱。

   有一天，她晃回家，发现家里多了些陌生人。好像是她的家人，但后来也没带走她。村里有的人说，她家里人知道她在这儿了，过来看了看，没想到疯疯傻傻的，领回去是个累赘，她家的兄弟姐妹也都不愿多个负担。于是那家人就说这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就把她留在了这里。这个说法不知道可不可信，事实是，她确实还是被留在了这里。

   这件事过后，她有段时间没到村口晃悠，大家都以为她是明白被遗弃了，受了打击。实际上是，她怀孕了。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人们发现她确实多了一个女儿。等到女儿差不多能走路的时候，村口又出现了她的身影，唯一不同的是，她偶尔会对着远方的山唱起别人听不懂的歌，脸上多了几分神采，就连那好似被炮仗炸过的发型也比以往更合适宜。

   随着时间的流逝，女儿一天天长大，对她的态度也发生着变化。女儿受到同学的冷嘲热讽，受到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她开始对她的母亲大吼大叫，她叫疯女人不要再跟着她，以往，她刚学会走路的时候，疯女人常常跟在她屁股后面，双手张着，腰佝偻着，傻呵呵的笑着。现在女儿对她大吼大叫，她却像没听见一样，仍旧傻傻地笑着，嘴里时不时还吆喝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后来女儿火了，捡起石子儿扔她，她一边抬起手臂挡着，一边在那儿挥手。女儿心疼了，跑过去含着眼泪问她疼不疼，她傻呵呵地笑着，什么都没说，用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疯女人以前是从不打人的，有次碰到女儿的同学欺负女儿，她冲上去叫喊着，把那些欺负她女儿的同学给追赶开了。她在追赶的时候，有个小孩儿不小心跌倒摔破了头，为此，疯女人挨了别人一顿骂以及她男人一顿打。

    疯女人第二次打人是在女儿结婚的时候，女儿结婚那天，在村子里办了酒席，疯女人那天什么都没吃，就是呆呆的坐在村口发呆，谁都拉不动。等女儿要走的时候，她啥话都没说，只流下了两行浑浊的眼泪，那还是村里人第一次看见她哭，要知道，她被打的很惨的时候也没流过一滴眼泪，女儿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就嚎啕大哭了起来。那场景，谁看了谁伤心。

   嫁出去的女儿就如泼出去的水，女儿终究还是走了。女儿走了以后，她仍旧继续着她在村口的晃荡，只是晃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短，步伐也一天比一天慢。后来有一阵子，村口没有出现她的身影，正当人们刚意识到她的存在的时候，村里传来了她的死讯，没有人表现的特别伤感，只有她女儿，在她的灵前，一遍又一遍哭喊着：娘，娘…………

   那声音，就那样一直在空气中飘荡，一直从村口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