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老师的手

1.

我的二胡老师叫聂小明。一个生活在常德小城里,百度词条搜索不到,也不像宋飞,于红梅一样提起二胡就能被人想起的普通人。

为什么要写他?嗯…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又想起他那双世界上最特别的手了吧。

他不是六指琴魔,也没有像金刚狼一样能够从指骨中长出利器。他的手再正常不过。胖胖的,并不修长的手指是它给人的第一印象。而令人过目不忘的是他左手食指与中指第一关节上两条颜色极深接近于黑的痕迹。

我刚学二胡的时候,很喜欢观察他的左手,然后思考着那两根手指上黑黑的痕迹是什么。五六岁的我揣测那是他自己用黑色的水芯笔画上去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

干嘛不直接问他呢?刚学二胡的我胆小又自卑。不管什么年龄段,什么水平的学生都是一起挤在他租的一间小店面里。他让我们自由练习的时候,那个场面让我想起大杂烩,令人发笑。像我这样的入门级选手还只会笨拙地拉着“哆”和“嗦”这两个音,由于运弓的不熟悉时常发出鸭子一样的声响。而有一些哥哥姐姐们早就练习着高难度的曲子,看上去也极为自信。

老师会把半天的课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给我们自由练习,一部分一个一个检验成果。偶尔抽空给我们讲乐理知识。

检验成果曾经是我最害怕的环节。所有的学生都会放下手里的二胡,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老师验收到自己。随着老师检验完一位又一位厉害的人,我的心就会跳得越来越快。在我们表现很差的时候,他会很生气,质问你在练习的时候是不是都想着玩了。却也马上又拿起二胡一遍一遍再教你。

上乐理知识的课是大部分哥哥姐姐最紧张的时候。因为老师最喜欢提问他们,要是回答不上来就会被严厉的批评,站着听课。我其实也很害怕,可老师从来没有提问过我。在我学了好几年之后,我问老师你为什么从来不提问我。他说,你听课的时候都是一茫然的样子,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我才懂得老师是为了照顾到我的自尊心。

但我还是没有问他,那手上的痕迹是什么。

2.

学二胡的人应该比较了解。二胡在考级的时候需要拉两首曲子。我理解的是,一首练习曲用来检验你的手法和技巧是不是达到了一定的水平;还有一首就是歌曲,检验你拉二胡时有没有感情,有没有感染力。

后来我学到了八九级,老师的教学重点便不是放在技巧上,而是会跟我讲每一个曲子背后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到我能背下来了练习前也还要跟我讲一次。

有一次我在练习《蓝花花叙事曲》。在很久之前别的学生学习的时候我就已经听过很多遍这个故事,但是他还是把我当一个新生一样跟我讲,这是一个很悲惨的故事,讲蓝花花被残暴的官老爷逼婚,最后自杀。你在最前面的时候要演奏得很轻柔,因为这是在说她以前的幸福日子。等到中段知道她要被逼婚,你要稍用力的运弓,表达出愤怒。再往后你要用尽你所有的力气和情感,让人们感受到她在争取自己的命运,在逃,在反抗。最后她无奈跳崖的尾声,你一定要演奏出无力感,那种在封建社会改变不了自己命运的无力感。

这些话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每到想要练习时,它们都会一字一句地在我脑海里萦绕。

在我差不多快要升初中的时候,老师把教室又迁到了一个街边的小店子里。上课也由原来的半天改成了一次两个小时,一次就一个人。

他买了一个音箱,用u盘下载了很多二胡的伴奏,周末我去上课的时候他就会让我坐在他旁边,不再单纯枯燥的看着书本练习,而是配着有别的乐器的伴奏练习曲子。那时候他上课总是敞着门,我们一起演奏,有很多来往的人会驻足听我们演奏完一首曲子,然后给我们掌声。

我在掌声中想起了自己刚入门时练习被小区的人说难听,想起同学知道我学二胡时不理解的嘲笑,想起了父亲困难的时候也要给我换一把好的二胡,想起他给过我的每一个鼓励。

那时候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在这个过程中成长着,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因为演奏二胡带给我的自豪。

我开始愿意发愤练习,一天几个小时,每天都练。父亲看到了很是高兴,每天吃完饭都要好好“享受”一番我的二胡甜品。直到有天吃饭我发现我的右手已经磨起了泡不方便用筷子,抬起左手时发现我的食指和中指有两条较深颜色的痕迹。

这痕迹似曾相识,我才恍然大悟!

那是老师的手!那不是用黑色水芯笔画出来的线,是一条条的茧!是苦练多年,教过一批又一批学生磨出来的茧!是因为喜爱民族乐器,坚持至今留下来的茧!

我惊愕了很久,我再也不用想着什么时候去问老师那印迹的来源。那一霎我明白了所有汗水,所有痛苦中坚持的意义。

3.

进入高中之后紧张的学业让我不得不同时放弃了二胡和舞蹈。如今我已经大四了,停止学二胡已过去六七年。我曾羡慕过那些学钢琴的像公主一样的女生,也曾想过在大学再去学吉他之类别的乐器试试,但是从来没有付诸过行动。

我怀念的只有那个五岁时因为偶然的机会,站到老师教室门前看到他演奏,觉得很有意思,一个冲动就去学了二胡的自己。

我们小区在我之后有一位叔叔也找到了聂老师向他学习二胡。所以我有幸在高中时还曾偶尔听到过小区里回荡着老师的二胡声。在那些枯燥单调的生活里,它成了最稀有最美好的存在。

演奏民族乐器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很多人提起二胡只会打趣着说,那不是瞎子才弄的玩意儿吗?你学这个以后要去天桥底下卖艺吗?很小的我曾经被这种话深深中伤过,好一段时间里我真的以学二胡为耻,想要放弃。是老师那双有着深茧的手让我明白,民族乐器是有着存在的意义的,至少有一部分人正热爱着它。而正因为热爱着它们,有一部分人正努力地活着坚持着。

Beyond在《光辉岁月》里曾唱到:“黑色肌肤给他的意义,是一生奉献肤色斗争中去。”老师的那双手给予他自己,给予我,给予他所有的学生,给予每一个热爱民族乐器的人的意义,是一生奉献给自己热爱的事。哪怕不被认同,不被理解,也要当作信仰坚持下去。

说真的,我羡慕老师有着世界上最特别的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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