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5被男人包围的女人-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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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人,但我不后悔。

当按图索骥找到π先生时,结局早在10年前便已注定。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从到达土拨鼠镇的那一天算起,今天是第10天。当然绝非幸运,而是凭借意志的力量。这个垃圾场一样的世界终于透射出一丝正义之光,尽管如此微弱。我控制不住泪水,似乎可以再去相信些什么。对于一个曾将灵魂出卖给魔鬼的人而言,应该把这一刻称为 “重生”。


一张没有IC芯片卡的假身份证只需180块,在离琥珀广场不远的立交桥底下就能买到。你只需将电子版一寸照片和假信息交给任何一个怀抱婴儿或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不出20分钟,便能拿到新鲜出炉的证件。正如她们所承诺的,立等可取,相当有契约精神。证件做工精巧,看上去比真的还要清晰,这不正是那些天天穿着高领黑毛衣的农民企业家在PPT前面吹嘘的工匠精神吗?立交桥的柱子上布满刻章办证的涂鸦,还有密密麻麻的重金求子小广告。如果你认为如此荒谬透顶的东西怎么可能有人信,那你可大错特错了。理由很简单,小广告也是需要成本的,要是没人信,还会有人贴吗?

我的新名字叫王洁。一直觉得如果姓张王李赵之类的大姓,还用“鹏、强、洁、娟”这样的单字给孩子取名,这些家长简直不负责任。不过也有好处,比方说现在,可以把自己像一粒沙子一样隐藏在大漠里。

土拨鼠镇与蒲公英市相隔600公里,乘高铁最快只需2个半小时。可如今什么都需要实名制,拿这张身份证坐不了火车和正规大巴车。不过别担心,有白就有黑,只要交够了钱,黑大巴随便坐,没人多问你一个字。这些见不得光的行业是赶不尽杀不绝的,就像你不可能割断自己的影子。

我的箱子填充了行李舱的最后一寸空间,五短身材的大巴车司机叼着香烟,一边关舱门一边不耐烦地催促:“快快快快!”夜色中,他皱着一张脸,眼睛被烟雾熏得觑起来,香烟在嘴唇间玩命晃荡就是不掉。

我手脚并用进入车厢,里面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只剩下后门厕所旁的两个位子之一。我别无选择走过去坐下来,身边靠窗处是一位50来岁的男士,保养得红光满面,胖乎乎的脸蛋上没什么皱纹,挂着一副万事皆足的表情。见我入座,他象征性地往里挪了挪,好像有义务跟我解释似的搭讪道:“这个钟点啥车都买不到,又着急回去。还真不是为了省这几个钱。”尽管他极力掩盖口音,但还是流露出一股土拨鼠镇风味。

我随便应和了一句,想将座椅弄舒服点儿,却发现椅背调节按钮失灵。

“好座位早被挑光了。”他将双手交叠在鼓鼓的肚子上,舒舒服服地半躺着,偏过头提醒我。

我暗中祈祷千万不要碰到一位健谈的旅伴,赶紧闭上眼睛等待发车。可后脑勺像有什么东西硌着,来来回回不得劲。

“椅背上的套翘起来了。”他那先知似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

转身查看,果然如此。放眼望去,每位乘客的后脑勺处都印着“看男科找威而举”,再往下还有一行小字:专注男科30年,用心成就品质。两人同行,第二根半价。

大巴终于发动了,看了一眼手机,10点整。车厢前部悬挂的移动电视正在播放一部老掉牙的武打片,实在搞不懂大巴车为什么总跟时光机似的。

“《无敌鸳鸯腿》!”先知脱口而出。

我愣了一下,思绪猛然拉回18岁刚上大学那年,这部片子还是跟我第一任男朋友一起到电影院看的。从那之后直到10年前,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就没有断过,说我是被男人包围的女人实在不足为过。

“你说无敌鸳鸯腿和黑沙掌哪个厉害?”

“不知道。无敌鸳鸯腿吧……”

“你看你说话不严谨,一会儿不知道,一会儿又无敌鸳鸯腿。”先知有点不高兴了。

我咬紧牙关,动用最大的宽容度忍耐着。一般来讲,我总是不愿意让别人尴尬。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现在先知已经快触及我的底线了。

“明明可以在菜市场买,你偏偏要到超市买,你以为我是大款吗?”从我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破锣嗓,还不会发zh、ch、sh这种卷舌音,听上去格外刻薄。

“哎呀,小点声。”旁边的女人畏畏缩缩地说。

“贴个进口标签你就真以为是外国货啊,12块钱一斤的香蕉,你傻啊?”

“没仔细看……”

“骗的就是你这种傻逼!尽花冤枉钱!菜市场才卖3块钱,12除以3等于4,你用4倍的价钱买回来,是想气死我啊!”他扁平嘶哑的声音像电钻似的往我脑袋里钻。

“好了好了……以后不在超市买了。”

整个车厢除了《无敌鸳鸯腿》发出的夸张特效音,所有的人阒然无声,包括先知。

“我就是他妈的比尔盖茨也得给你败光了!”

听到这儿,我唰地站起来,转身一把掀起男科椅背套,二话不说摔在男人身上。这家伙戴个金丝边眼镜,溜肩膀,胳膊腿瘦得跟猴儿似的,手里举着一根刚拨开皮的香蕉。他大为惊骇,张大嘴巴瞪着我。他的女伴也是一脸错愕,眼睛里像是含着泪。我把脸拉得极长,狠狠地盯了他一会儿,慢动作回到原位,扣上安全带。

此后,大家都学会了闭嘴,先知也乖乖地揣起两手靠在窗户上睡觉去了。男科椅背套躺在过道中间,最后被来来往往上厕所的人不知道踢到了哪里。

虽然我一贯反对暴力,但不得不承认,暴力真的很管用。


一夜没怎么睡,往事从来不把时间的阻隔当回事,说来就来。那些黑暗、痛苦、悔恨、难堪的鬼魂轮番撕扯,把我的心扔进绞肉机。如果能哭出来也许会好一些,但我对眼泪已经陌生得很了。

还不到6点,大巴车已到达土拨鼠镇尖叫广场。天依旧是黑的,我立在行李箱旁边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尊有两层楼那么高的土拨鼠青铜雕像,正冲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呐喊,露出上下四颗大板牙。两束射灯由下至上照亮雕像,看上去甚是狰狞恐怖。基座上的文字简单介绍了土拨鼠镇名的由来,声称土拨鼠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自古以来就是世界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坚信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的油画《呐喊》的灵感来自土拨鼠。

这是我第一次来土拨鼠镇,明显感到气温比蒲公英市低几度,尤其是早上。实在冷得受不了,又懒得从箱子里拿衣服,四下望去,几十米开外的一排门面房中有一家早点铺正往外冒热气。人间烟火令我振作起来,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拖着行李一路快走。

简陋的招牌上用毛笔字写着“土拨鼠镇老丸子汤”,右下角还有落款。不管什么食物,只要加个“老”字,就会赢得不少信任度。店里分开坐着两位客人,都在专注地吃面前的食物,吧唧嘴的声音震天撼地,我很惊讶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只有丸子汤和葱花烙饼,店家服务态度很次,把语言压缩到最低程度,从侧面印证了味道绝对差不了。

用托盘端着小碗丸子汤和二两饼找了个靠门的位子,往汤里加了少许桌上摆的香菜碎和白胡椒粉。鲜美的味道伴随上升的热浪冲进鼻孔,我贴着碗边喝了一小口,马上忍着烫又喝了一大口,很确定将来会为了这碗丸子汤而再来土拨鼠镇。丸子本身倒没什么,就是炸面疙瘩。葱花烙饼又酥又软,有奇香,不知添加了何种特殊香料。这顿饭只要6块钱,比麦当劳肯德基强得不是一星半点。若论吃,中国天下无敌。

等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注意到小店里已经见缝插针坐满了人,还有刚进来的食客觊觎着我的座位。被人盯上的感觉可真不怎么样,三下两下把剩下的烙饼塞进嘴里,屁股刚离开座椅,便有人把手提包放了上来占住。

出得门来,天色亮了一半,像笼着一层灰扑扑的纱。恰巧见到一辆出租车迎面驶来,打着空车灯,便抬手拦了下来。今天运气确实差了点,连续三个路口的红灯都不偏不倚地卡在我们这辆车。目送前车扬长而去,司机开始哀叹命运不公,最爱用的一句话是“跟上鬼了”,大致等同于邪门。之后,他的情绪一落千丈,看什么都不顺眼,因为别的车启动慢了一秒或者并线没并进去或者并进去了但还不如原先速度快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而骂骂咧咧。他的恶性情绪弥漫了整个车厢,我感到浑身难受,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似的。心想这种性格怎么当得了出租车司机呢?这些事不是你每天都要面对的吗?谁能保证你每分每秒都顺利每个选择都最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戴上耳机。

达到星尘公寓大门口,将行李从后备箱中拎出来,还没等我关严车门,司机就一脚油门蹿了出去。我真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用见到他而感到庆幸。

我仰头望去,很快找到了1号楼的标志,紧邻大街。整个小区的建筑有些年头了,有四五栋十几层的高楼,更多的则是一片片6层红砖楼,歪七扭八,密密麻麻,毫无规划可言。但有一点令我非常满意,附近没有监控探头。

单元门禁是坏的,跟房东说的一样。电梯打开时,我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坐着一个女人。50来岁,短发烫成卷,几乎没眉毛,塌鼻梁,嘴巴老也闭合不上。她警惕地上下打量着我,又瞥了一眼我的箱子,问道:“几层?”

“9层,谢谢。”我这才意识到她是负责开电梯的。

“901吧?”

“嗯。”一种不祥之感袭来,在网上租房的时候,根本不可能考虑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

“哦,我想起来了,前一任租户昨天刚搬走。一男的,没正经工作。”她炫耀着自己灵通的消息和正经工作。

我走出电梯,依然能感到她追过来的目光。“右手边。”她好心提示道。

向右拐了个弯,抬头便是901的号码牌,蹲下,从门前的脚垫下摸到一把钥匙。进入室内,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包围了我,就是那种沉甸甸的陌生人家的气息。5平方米左右的小门厅对着厨房,拐角处有一张餐桌。左边卧室,右边卫生间。转了一圈,还算干净,家具齐全,前一任租客留下不少东西,锅碗瓢盆什么都有。来土拨鼠镇之前,我已经通过ATM机向房东支付了押金和一个月的房租,并把新身份证也拍照发到了她邮箱。为了不留下交易记录,我用现金转账,而且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由于是短租,价格比市面上同样的房子贵300,要1500块。

打开所有的窗户,微寒的风伴着淡淡的晨光浸入房间。我坐在只有床垫的床沿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向后一仰,直直倒下。疲倦像海浪一样怕打着身体,真希望就这样睡过去。

可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扭头望向窗外。对面楼的人们在各自的格子里忙活,就像在电器商城里整整一面电视墙同时播放着不同的节目。起身拖过箱子,打开,一个一端带圆环的折叠架子滑落在地。我没管它,继续翻出拖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脱掉靴子,折腾了一宿,脚都肿起老高。

那玩意完全打开大概有一米多长,全称为“地下金属探测器”,是前两天从网上买的。还没学会怎么使,研究了一会儿说明书。说明书可能是世界上最难读懂的书,看了之后不但开始恨这台机器,也开始恨自己。我把它们统统塞进床底下。

我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该放卫生间的放卫生间,该进衣柜的进衣柜。最后,只剩两本书和一个皮面日记本静静躺在里面。一本是《麦田里的守望者》,另一本是《天外来客陨石》。当手接触到日记本的时候,心中一阵剧痛,原来“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创伤”不过是一句谎言。我把它们放在床头柜上。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房间光芒万丈。我沐浴在阳光里,像一个透明人,连影子都不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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