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三鲜

祥子／文

微博:祥子0177

 他从冷风中走来，一个人，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独自坐在那里。

 以前，他经常来店里吃饭，但那时，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他的女朋友。她，浓眉大眼，活泼可爱，和他很是般配。那时，他们来的时候，牵着手，选个安静的角落，相对而坐。两个人饭量都很小，每次就要一个菜，而且，每次只要同样一个菜——地三鲜。

 冬天的气候，潮湿阴冷。这样的气氛，人会像一杯渐渐冷掉的咖啡，任由清冷的湿气渗入骨节的缝隙中。店里，虽然宾客如云，热火朝天。但是，那股寒气还是咄咄逼人，让人瑟瑟凛颤。而他们两个人坐在那里，中间一盘地三鲜，你一口我一口，甜蜜温馨，羡煞旁人。柔情蜜语中，那盘平淡的地三鲜散发着爱的暖煦，将两人从寒气中脱离出来。

 看着她吃得香甜，笑得嫣然，他笑着夹一口菜，低下头，咽了下去。抬起头，回她嫣然一笑。一举一动中，看得出他们爱情的甜蜜，这个冬天，由于他们的光顾，店里增添了些许温馨。但是，这个温馨,仅仅维持了三个月左右。

 这里的春天，闷热，多雨。大雨将至，乌云如同沉重的铅石堆在天边，也堆在人的心头，撒上空气的燥热，让人喘不过气来。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水从门前的流苏上淌下来，形成一道水帘。他从水帘中冲了出来。一个人，神情恍惚，一边拭去发梢的雨水，一边冲我微笑，僵硬的微笑。

  “阿姨，还是地三鲜，打包！”

  我愣了一下，打包？

  “好的，马上，你先坐一下。”

  一边给他递上茶水，一边问道。

  “你女朋友呢？她怎么没来？”

  他尴尬的低了下头，喝口水。

  “额，她在寝室呢，她，今天不舒服。”

从他闪烁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们闹矛盾了。

   “昂，等会，马上好！”

我识趣的不再追问，向厨房走去。再出来时，拿着打包好的地三鲜，泛着热气，他道声别，提上饭菜就冲进了冷瑟的雨里。望着他朦胧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我仿佛看见一个男孩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冒着雨，等待着，至于等待的结果，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雨下的大了。

 春雨刚刚停歇，太阳就出来了，夏天也不约而至。那天以后，他仍旧经常来，和一群朋友，却一直没有她的身影。从他和朋友的交谈中，我知道，他们分手了。饭桌上，他总是一个人低着头喝酒，很少去说话，对于朋友的好意劝解，他都一笑置之。和她在一起时的活泼开朗、言语风趣全被他闷在酒里，一口咽下去，眼泪呛出来，滴在杯沿，也滴在朋友们无奈的叹息中。后来，朋友们也就习惯了，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陪着他喝酒，一直喝到烂醉，才把他架回去。

 这个夏天，如同往常一样，炙热难耐。但是我想不到，在他心里承受了多少寒冷。有一天，他如同以往的和朋友来吃饭，席间，有人说要加菜，拿着菜单翻了一会，还没有决定加什么。我望向眼神漫无焦点的他，试探性的问道：“要不然，来个地三鲜？”他，醉眼惺忪的端起酒杯，正要一饮而尽，听到我的话，他的眼中一道精光闪过，将酒杯重重的撂在桌子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让我吃茄子？”说罢“嚯”的一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他的举动惊动了其他桌的客人，都向这里看来，他的朋友一边安抚大家说没事，一边扶住摇晃的他，示意让他坐下来。但是，他全然不顾，抖动着无力的双手，醉眼惺忪的说道：“我，从小不喜欢，吃茄子，为了她，我吃了，吃的那么香。低下头，我皱着眉头咽下去，抬起头，看她吃得开心，我会开心，我会笑。”他嘴角上扬，眼眶发红，他笑了，笑得那么苦涩，看着他的笑，我眼睛里面有东西在打转。他拿起酒杯，抬起头一饮而尽，继续说道，“我为了她，可以去做任何事，可是，她……”话还没说完，他的眼泪就不受控制，顺着鼻翼流了下来，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抖动着。我走过去，轻抚他的后背“好孩子，咱不吃茄子，阿姨给你做肉吃，这个菜阿姨请了，你别难过了，阿姨这就让厨师去做。”轻触几下他渐渐微抖的肩头，我就转身向厨房走去。

 再出来时，看见他将一杯酒饮尽，拿起酒瓶又往杯子里倒。我在吧台远远看着他，看他将一杯杯苦水倒进胃里，过去的几个月，我见证了，他如何将一缕缕失恋的苦痛自己吞下，想着想着，眼泪竟不自觉流了下来。

   “哐当！哐！”

 听到声音，我吓了一跳，赶紧擦拭眼角的泪水，不让人看到我的失态。再抬起头时，只看见一个人冲进了卫生间，随即传来呕吐的声音，睁开模糊的泪眼，才发现是他，他的座位空着，后面躺着一堆凌乱的酒瓶。很久，他才在朋友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再看他面容苍白，头发凌乱，眼神迷离，忍不住的感到心疼，心疼这个可怜的、专情的孩子。

 出来后他还喊着要喝酒，他朋友们赶紧结了账，架着他走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知道，这个夜晚，他不会好受。或许，过去的几个月，他的每个夜晚，都不好受。

 熬过了燥热苦闷的夏天，习习的秋风，和煦微凉，令人心旷神怡。人们也开始出来躁动起来，好像要把一个夏天的烦闷都发泄出来。但是，他却显得很安静，不经常和朋友一起来吃饭，也不会喝得烂醉。开始问我要起菜单，点他自己喜欢的饭菜，一个人吃的很平淡、很安静，然后一个人安静的离开。

 秋叶落尽，大把的阳光洒落在冬天的葬礼上，荒凉的让人感伤。在人们对春天的向往中到来，这个冬天显得不那么阴冷渗人。他也不再那么悲观，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每次来，不管是和朋友一起，还是他自己一个人，他都是开开心心，他又变回原来那个阳光的男孩。是什么让他重新面对美好生活？或许是他忘记了过去的事、过去的人，或许他已经把痛苦回忆消化、释然，或许他的心有了新的归属，或许…… 不管什么原因，他没有完全堕落在爱情的冬天里，这个季节温馨依旧。

今天，有点冷，寒风让人不自觉的裹紧衣服。他来了，一个人，坐在安静的角落，向我招手，示以微笑，我拿菜单给他。他低头看了一会，抬起头“阿姨，这个，在这吃！”

     我俯下身，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地三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