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也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未婚妻正打来电话，让他下班的时候去婚纱店拿一下婚纱，顺便问一下下周举办婚礼的酒店准备的怎么样了。秦也嗯嗯哼哼的应了几句，说在忙先挂了。挂断电话，秦也望着那封信楞楞的发呆，娟秀的甚至幼稚的字体，简简单单的牛皮纸信封，一行邮戳红腻腻的盖在邮票上。这让他想起一个人，不，是一只猫……
秦也记不清是哪年，说是记不清，大概是他并不想去记吧。那年夏天，秦也还是个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子，满腔热血想投身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被现实挫的头破血流却依然充满斗志的往前。夏风燥热，月夜微凉，秦也穿着别扭的衬衫西裤，加班深夜，没有了公交车，打车又舍不得，走回家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走到小区，灯光昏暗，花坛那里好像有只白色的东西，秦也走过去，发现是个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报膝坐在那里，秦也惊了一身冷汗，这多像是恐怖片里的场景，秦也顿时腿脚发软，生怕女孩抬起头是一头遮住脸的长发。尴尬之际，女孩果然抬起了头，秦也想跑，可腿不听使唤，女孩抬起头，没有想象中的长发，却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齐耳短发，大大的眼睛盯着秦也，秦也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瞅了半天。秦也为自己的胆量尴尬极了，女孩愣愣的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秦也挠挠头，问女孩是谁，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多危险。女孩还是愣愣的看着他，看的秦也有些发毛，就在秦也感觉无法应对想转身逃走的时候，女孩开口了：“你能带我回家吗？”
后来，秦也就真的带女孩回了自己家。说是家，其实就是出租屋，一室一厅一卫，对于初入社会的秦也来说已经是极限了。一进家门，秦也紧张的环顾四周，看有没有女孩不宜的男士内裤、臭袜子什么的，还好还好，幸亏秦也还算比较爱干净，家里总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秦也回头，看到女孩愣愣的站在门口，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女孩白嫩的脚上有些脏，嫩生生的脚丫让秦也瞬间有了些尴尬。秦也揉揉鼻子，对女孩说：“没关系，你进来坐，我给你倒杯水。”女孩沉默不语，轻悄悄的走进屋里，站在沙发旁却不坐。秦也端了杯温水递给女孩，女孩喝了一口说：“我叫素素。”后来，秦也一直在想，素素，白素贞不就叫素素吗，难道她真的是一只妖精。秦也给女孩找了块干净的毛巾，又拿了自己一件白衬衫，说：“素……素素，你可以去洗个澡，这毛巾我没用过，我这里没有女孩衣服，这……这衬衫我洗过了，很干净，你可以穿。”秦也知道自己有多尴尬，虽然天天在单位和那帮狐朋狗友胡吹海侃哪个女孩漂亮，哪个女孩胸大，但从来没带女孩回来过，这让秦也有了些许挫败感。素素接过毛巾和衬衣转身进了浴室。听着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秦也心里咚咚的跳个不停，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时的秦也有些懊恼和后悔，自己怎么就冲动把陌生女孩带回家了呢，万一她是个骗子怎么办，虽然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可万一是个神经病呢，万一某天警察找上门怎么办，要怎么解释，难道说自己是英雄救美，这年头谁他妈的会信啊，再说，这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万一未成年呢，不行，一会一定要问问女孩家在哪里，明天就把她送走。
秦也正陷入自己的遐想中，浴室的水声停了，门锁打开了，女孩穿着秦也的衬衫，衬衫有些宽大，露出了漂亮的蝴蝶骨，女孩头发湿漉漉的，光着脚丫，衬衫刚刚遮住大腿，有些若隐若现的性感，女孩特别瘦，这瘦弱却又给她添了几分少女的轻灵。秦也腾地一下红了脸，心跳的更厉害了，为掩饰尴尬，秦也转过身对女孩说：“你……你先坐一会，我去给你煮碗面。”整个晚上，秦也都陷入无尽的尴尬和心跳加速中，秦也把单人床让给了女孩，自己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一道门之隔，秦也竖起耳朵想听到些什么，女孩的呼吸声仿佛穿过门撞到秦也的脸上，秦也把头埋进抱枕里，满脑子都是女孩漂亮的蝴蝶骨。这个晚上，对于秦也来说好像是场梦，一个陌生女孩，就睡在门的那一边，是他捡来的，以至于后来，当秦也再回想起那个晚上时，总觉得是自己青春年少时的一场春梦，就像虚竹一样，梦姑是个真实又虚幻的存在。
第二天早上，秦也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有点莫名其妙，突然猛地想起昨晚捡到一个女孩，好像是梦，有些不真实，看着关着的卧室房门，秦也有股冲动想去打开，却又不敢，是担心门打开了女孩就消失了，还是担心门打开了女孩真的存在。后来，秦也在浴室里找到了答案，一件白色的裙子，孤零零的挂在墙上，像梦境醒来留下的些许片段，秦也在白裙子的注视下匆匆洗漱完，到厨房煮了早餐。临出门前，秦也在卧室门口徘徊半天，最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素素，我做好了早餐，放在厨房，你起来了可以热一下吃。”秦也等了半天，门内没有回音，就像屋里只有空气一样，秦也看了一下表，上班快迟到了，就冲着门内喊：“素素，我去上班了。”门内穿出若有似无的一声“嗯！”
一整天，秦也都心不在焉的，整个魂都飞回了家里，就像捡了个宠物一样，不知道她自己在家好不好，会不会饿，会不会冷，会不会突然消失了。秦也又想，明明昨晚想好要送她走的，怎么今天又好像说不出口了。整件事情来的措手不及，让他失去了判断力也失去了控制力，秦也突然特别想找个人痛痛快快的发泄一下，特别想有个人倾诉，把这满腔积蓄的压抑释放出去，可秦也又觉得这是个羞人的秘密，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五味杂陈的情绪在一整天里搅的他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挨到下班，秦也飞似的跑出办公楼，回家的路上，秦也买了两份馄饨。开门的时候，秦也心里咚咚直跳，生怕惊醒了这个梦。打开门，秦也看到素素自己窝在沙发上，穿的还是他那件衬衫，光着脚丫，看到秦也回来，她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让秦也一瞬间晃了眼睛，清澈干净。秦也有点不知所措，对素素说：“我买了馄饨，你将就着吃点，要是不想吃，我再去买别的。”素素起身从厨房拿了两双筷子，两个人坐在餐桌上面对面，秦也突然觉得生活好像变了个样子，明明只有一天而已，却像是谁在牛奶里加了点糖，瞬间有些迷人了。
素素就这样在秦也的家里住了下来，秦也始终没有说出口让她走，她也从来没有说过要离开。她像一只猫一样，不粘人，却又让你忍不住被她吸引，永远保持距离和警惕，却又让你舍不得丢弃，她每天穿着秦也各样的宽大衬衣，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话不多，却慢慢的学会和秦也说笑，偶尔秦也回到家会看到家里的绿萝浇了水绿灿灿的闪着光，阳台上他的衬衫随风轻轻摆动。秦也习惯了每天下班就往家赶，路上会买点零食带回去，习惯了每周去超市把冰箱填满，习惯了早起做好早餐。两个人暧昧又有些许距离，陌生却又熟悉，秦也觉得自己像是在吃一颗薄荷糖，甜甜的，凉凉的，不瘟不火，不能一口嚼掉，因为会受不了，也忍不住停下，因为会上瘾。
秦也曾经想把这种关系进一步发展，那天秦也有应酬，晚上喝了酒回来到很晚，打开门看到素素还窝在沙发上，像以前一样，穿着他宽大的衬衫，露着漂亮的蝴蝶谷，秦也楞楞的盯着她，突然觉得血气翻涌，喝下的酒仿佛变成了一剂毒药，让他想去破坏，破坏这干净与清澈，把她变成支离破碎，让她落入凡尘。秦也突然扑上去，把素素摁在沙发上，吻狠狠的落下，此时的他像个捕猎的野兽，疯狂而冲动，素素开始反抗，却抵不过秦也猛烈的攻击，秦也伸手去扯她的衬衣，落下的吻却尝到一丝苦涩，秦也停下来，看到素素泪流满面，眼睛一如往昔清澈见底，清冷平静，好看的蝴蝶骨上吻痕斑斑，秦也突然就冷静了下来，那双眼睛让他从火热坠入冰冷，秦也突然觉得自己是在亵渎，亵渎这种干净，秦也放开素素，冲到浴室。那一晚，秦也体内的酒精没有让他沉沉入睡，却搅动的他心神不宁。过了那晚，他们却像以前一样，亲近又保持距离，秦也再也没有对素素动过手脚，就像是那晚根本不存在一样，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道歉。
素素在秦也家住了四个月了，那天晚上，素素突然对秦也说：“你帮我剪头发吧。”秦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看到素素把剪刀递给他，才相信她是认真的。秦也说：“我没剪过头发，我怕会给你剪的很丑的。”素素笑着看着他，秦也没办法，只好接过剪刀说：“要是剪丑了，别怨我啊。”素素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秦也拉起她的头发，却实长长了，都快盖住耳朵了秦也在想，这些头发都是素素来了以后长的啊，是秦也看着一点一点想出来的啊。秦也剪完，看着素素的新发型，确实剪的不怎么样，东一块西一块的，幸亏素素颜值还算高的，不然怎么能看，两个人站在镜子前笑个不停。
那天晚上，素素对秦也说：“你进来睡吧。”秦也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咚的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到素素径直走到沙发，把秦也的枕头和毯子抱到了卧室里。秦也有些懵，素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秦也心里有些忐忑，又怀着巨大的惊喜，他承认这几个月来他是喜欢素素的，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他承认他从一开始就对素素有非分之想，可也就是有贼心而已，秦也不知道自己对素素到底是不是男女正常的那种喜欢和欲望，但是素素每天站在他的面前，他总是会有种既冲动又不敢往前的矛盾。秦也不知道素素是什么意思，自己要装矜持拒绝吗，那样的虚伪连秦也自己都觉得没意思，算了，人家姑娘都那么说了，难道自己还要假装大尾巴狼。那天晚上，秦也和素素合衣躺在了一张床上，明明小的可怜的单人床，两个人却一人一边还隔得好远，空调开的有点凉，秦也盖着毯子一动也不敢动，旁边的素素安安静静的，单人床，双人房，暧昧悄悄升温，素素突然对秦也说：“你抱抱我好吗？”秦也犹豫着，素素就靠了过来，秦也僵硬的伸出手臂把素素揽在怀里，素素身上有点凉，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尴尬，手臂有些僵硬发麻，黑暗里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后来秦也却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声音来自怀里，素素在哭，秦也不知道素素为什么哭，秦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把她抱在怀里，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秦也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心疼，他想对素素说乖，别怕，有我在，我不会丢掉你。可最终秦也什么也没说，夜静悄悄的，秦也就这样抱着素素睡着了。后来，秦也总是梦到那一晚，素素身上凉凉的，眼泪也凉凉的，他们相拥在一起，很近又很远，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二天，秦也醒来，看到怀里的素素还在睡，手臂已经麻了，素素睡的很香，秦也突然心里满满的，好像从此生活进去了另一个世界，让他觉得有什么美好在前面等着他，他俯下身想亲一亲她的额头，最终却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往常一样，秦也起床做好早餐，告诉素素，他去上班了，她可以多睡会再起来吃饭。那天，秦也像是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时光，有个人在等待，有个人就在他的家里依偎在他的身边，让他觉得生活充满了美好与期待。那天下班，秦也特意跑到味多美买了好多素素爱吃的蛋糕。像往常一样，秦也打开门喊：“素素，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蛋糕，快来。”可是空气中静悄悄的，应该出现在沙发上的素素并没有出现，他丢下东西，在每个房间喊：“素素，你别闹了，快出来，再不出来蛋糕都化了。”房间就那么大，秦也心里有了些许不祥的预感，他开始发疯似的在每个房间喊素素的名字，床底下，柜子里，甚至打开了每个储物箱，可素素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了，秦也疯狂的翻动着家里的所有东西，他咒骂，他祈求，可空气中还是静悄悄的，秦也发疯似的夺门而出，在小区里，马路上疯狂的喊着素素的名字，他像个丢了宠物的傻子，又像个跟丢了父母的孩子，跑着，喊着，找着……
那天晚上，秦也一直找了很久很久，可是素素却没有出现，秦也想过报警，可是他连素素的全名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甚至连她是谁都解释不清楚，秦也躺在满地狼藉的地板上，开始嚎啕大哭，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像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心里空了一大块，他恨素素，为什么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来了，却又在他措手不及的情况下离去，为什么偏偏选择的是他。她到底是谁，她真的出现过吗，还是这只是秦也自己的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消失了，秦也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是什么都没有，素素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后来，素素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段时间，秦也像是丢了魂一样，跟自己叫着劲，素素像是带走了他的灵魂。他是爱过她吗，秦也不知道，整整四个月，他习惯了她在家等他，习惯了她穿着他的衬衫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他习惯了下班路上买点好吃的带回去，习惯了餐桌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有人说，二十一天就能形成一个习惯，那么这五个二十一天是不是就已经改变了一个人。秦也不知道对于素素来说，他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一个站点，经过了就再也不回头了。秦也时常想起这个梦，捡到的女孩，像猫一样的女孩，匆匆走过他的生命，却又悄无声息的离开，像是在他灵魂上狠狠划过一刀，每当夜深人静，让他那道伤口碰不得，触不得，也痊愈不得。秦也有时候在想，她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会是离家出走的女孩，或是那个达官贵人包养的情人，又或是被拐卖逃走的女孩，但秦也更倾向于相信她是一只妖精，来了就在那了，走了也就无声无息了……
秦也望着那封信，整整三年了，他忘不了，不敢碰的伤口结了痂，却留下一道难看的疤，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素素的存在，包括他的未婚妻，这是他这辈子心里唯一的最大的秘密。这封信里写的是什么，是道歉，是原谅，是欢好，还是……爱……而最终，秦也却将那封信撕碎了，从十七楼撒下，白花花的纸片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像是祭奠他的过往，埋葬他的逝去，那么，过去的都过去了，时间无敌，再也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