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厚朴是我的初中同桌。第一次开班会做自我介绍,大多同学都羞涩腼腆,只有他大大咧咧笑嘻嘻地一点也不怯场。
大家好我叫陈厚朴,我妈取的。我的英文名叫hope,我自己取的。嘿嘿,我妈不懂英语,她取这个名字时可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单词,她就希望我做个忠厚老实的人。
说到这里他挠挠头,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羞涩。
后来我俩成了同桌。他长得挺白净的,眼睛不大,笑起来弯成一条线,但嘴巴有点大,笑起来牙龈都露出来那种,再加上脸颊两旁一对浅浅的小酒窝,让他的笑容变得特别有标志性和感染力。又因为他为人开朗大方喜逗人乐,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
厚朴不爱学习。他沉迷于武侠小说和流行音乐。
他喜欢金庸的小说,尤其是天龙八部。那时候我们看天龙八部,女孩子都喜欢段誉,大概因为长得好看。厚朴跟我说,我就不喜欢段誉,多情。我喜欢乔峰,乔峰只爱阿朱,乔峰说只有一个阿朱,多少美人也比不上。这才是男子汉。
他还喜欢周杰伦。那会周杰伦出道不久,他买了周杰伦所有的专辑,在任何可以利用的时间戴着耳机听周杰伦,还美其名曰听周杰伦的歌有助于提高文化知识,比如他上次历史考试答对了汉谟拉比法典。他最喜欢叶惠美那种专辑。他说你知道吗,叶惠美是周杰伦妈妈的名字哦,是不是很浪漫。
这样的厚朴,谁都以为他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有一天我比往常提前了半个多小时来到教室,教室里几乎还没有人,我却惊奇地发现一向踩着铃声进教室的厚朴趴在座位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我看到一个瘦小的少年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背影特别孤独。
我坐下来,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小心地问了句你怎么了。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他眼角有点伤,眼睛里好像写满了忧伤,又悲又无助。
看他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我决定不再继续追问下去。我递给他一只耳塞,喏,你最喜欢的叶惠美。
我们就这样并肩坐在座位上听了会周杰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默契,年幼的厚朴觉得这种共同沉迷同一个偶像的交情足以与我推心置腹。
我脸上的伤是我爸打的。我爸跟我妈离婚了,我跟我爸还有后妈过。
厚朴的声音明明很轻,但我的耳边却像轰鸣而过一列火车,轰隆隆的铁轨声生硬地砸进我的脑子里,让我有一瞬间的空白。毕竟这是厚朴啊,从来都笑的没心没肺的厚朴,应该没有烦恼的厚朴。
那天我听到了一个即便在现在的我看来也足够荒唐狗血的故事。
厚朴的妈妈嫁给他爸时,他爸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家里人都反对这门亲事,把他妈妈锁在家里不让他们见面。他妈妈以绝食相抵抗,最终家里人妥协了,他们结婚了。
婚后他爸开始做一些小生意,听说是吃了不少苦头。到厚朴几岁的时候,爸爸的生意小有起色,家里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了起来,一家三口过得谈不上富足但也算得上幸福。
厚朴有一个小姨,是她妈妈的亲妹妹。厚朴八岁那年小姨夫因病去世,厚朴妈妈看妹妹一个人无依无靠便把她带在了身边,把手头的生意分了一点给她做,好让她能走出伤痛积极面对生活。
后来的故事就像狗血的电视剧情。厚朴的爸爸和厚朴的小姨好上了,跟厚朴妈妈离婚后迅速与小姨再婚并生了一个儿子。厚朴自己选择了跟着爸爸过,妈妈伤痛欲绝远走他乡。。。
我讨厌我爸,我小姨,但是我必须选择跟他们一起生活。我妈不年轻了,离婚了再带着我,她也没法改嫁。我不能拖累我妈。
厚朴趴在座位上对我说。他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妈一定很伤心,她以为我选择跟着我爸是因为我爸有钱。我不能跟他说,我不喜欢跟着我爸,我每天跟他在一起我一点也不快乐。
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双面人,我每天最开心的时间就是在学校里,真的,特别开心。回到那个家,我就笑不出来了。
我就希望快点长大,长大了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家了。长大了我一定会去找我妈妈。。。。。。
那一年,我们15岁,本该是最不知人世烦忧的年纪。除了我,可能没有人知道,少年厚朴的天真无忧背后藏着多少忧伤,他纯净爽朗的笑容,又被多少泪水刷洗过。
后来我们经历了文理分科,高考。我去上海念大学又去了英国留学,和厚朴渐渐断了联系。但那天厚朴眼里的忧伤一直存在我年少的记忆里,像一段无声的电影片段,沉重地让人心疼。
前年春节我回老家,同学聚会上我问起厚朴。听说他大学毕业后去了长沙一家重工企业,前两年公司开拓海外市场,厚朴自告奋勇去了孟加拉。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有点为厚朴开心。他终于是靠自己的力量离开了那个让他不安也不堪的家。
我也有点为厚朴担心。我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找到他妈妈,不知道现在的他,可不可以不用再带着面具过双面人的生活。
我希望命运可以对他温柔一点。 毕竟人生,除了苦难还该有一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