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路很奇怪。

       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末尾,就这么长长的一条直线拉过去,紧贴着地皮,像一条手臂环抱过去,拥住地球的大半个身子,多少的人来人往,生死和苦难都随着这条路过来了。基督教认为,人生是一条直线,从无尽中来,死后灵魂不灭通向永恒,人是一个圆点在这条直线上走着,哪一天停下来了,就成了终点,但是历史的湍流仍旧毫不止歇地穿透过去,碾压过去,向无尽处延伸。正如一句话所描述的,”挖墓穴的农民在一旁抽烟谈笑”。英语里history这个单词很有意思,拆开来就是“hisstory”。历史即是上帝编造的剧本,“在他之前的一切都前瞻着他,在他之后的一切都回顾着他”。一条直线纵贯四海,人类只不过是路上的一个个圆点。佛教认为人生是轮回,心有想念,则成生死,心无想念,即是涅槃,万物缘起缘灭,人在轮回的道路上艰苦跋涉。像《万物生》里面唱的:“一片河流落下来遇见人们破碎,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如果考虑到地球是个椭圆的话,直线还是轮回也没有多大不同,总归是一条路,圈圈绕绕还是一条直线,眼界不同罢了。路是没有终点的,只有心到不了的地方,只要脚下一直在奔跑。

       是的,路一直在奔跑。他的背影沉默且孤独,一眼望过去夕阳也在静默着看着他奔跑,晚霞是他的行囊。他从来不理会任何边上的景色,那些被远远抛在后面的大树,竹子,灌木,虽都有拿云之志,却都是凄凄惨惨地站着,一边数着冬天将来的日子呜呜咽咽,一边眼神涣散,漠然地静观路从它们面前穿过。真的,它们做了很长时间的看客了,除了有风来看望的时候打几声招呼,其余的时间要么休息,要么聚在一起絮絮低语,聊聊今年的雨水阴天阳光什么的,偶尔还会吹嘘自己是骄阳的近邻,黝黑的皮肤是他威焰的赐予,抱怨两句路占用了太多它们生长的土地。路一直在奔跑,默尔而息,有时候累了,就慢走几步,看看阳光混合着天上的深蓝像一堆堆熟透的果子落下来,然后深吸几口气,继续前进。他不敢停下,他的身上总是背负着太多,他怕一停下,就会被那些沉重的物什压垮,再也无力爬起来。黑夜是他所拥泵的,跟着前方的黑暗跑给他许多力量,他可以拨开一点点的夜色,等着一点点透出来的光,将他从黑暗里照亮,从精神上的牢笼中挣脱出来。白天就不行,阳光有时候很粘滞,那些树有时候很聒噪,反而很容易迷失方向。有时候晚上行路的时候看到一两辆车行在前头,碰面,擦身,远离,谁也不用停下来理谁,但那经过时大灯投下的温柔一瞥会让路温暖很长时间。

        火车是路最钟爱的,只有火车不愠不火的风格,不骄不躁的脾气,才贴合路的沉默。我们很多像树它们一样的旁观者,这些背有厚重行李的,就像工业时代飞驰在路上的运煤车,污糟的思想,冰冷的铁架的车辆,总是了解不了他为何总能轻装上阵。我坐在车上,耳边是此起彼伏的iphone铃声,各种恶毒的咒骂声,满口虚伪的蜜语甜言。高速快捷发展的时代给了我们自由,但就自身来说,我仍是奴隶。就着些许灯光,我看到了路在我右边奔跑,不停的脚步,飞旋的影子,一直坚定不语。我的心跳得很快,心情很乱,我感受到路的脚步咚咚作响,咚咚作响,我左边的男孩持着手机骂声不绝,车上其余的人昏昏欲睡。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在地铁上唱歌的男子,他畏畏缩缩的站起来说他是自卑症患者,请大家不要怕,他说他只是想唱首歌给大家。他唱的很用心,嗓子破了音还浑然不觉,在众人一样的眼光里紧紧抓住身边的铁栏杆——他在坚持。我下车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加油兄弟。我觉得他也是条路,奔跑行进,义无返顾的路。

        听朋友讲过一个故事,他在四川奔波了很多年,好几个春节都没能回家陪父母。有次开车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辆牌号苏E的大卡车,他眼泪没忍住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他说在偏远的巴蜀之地看到故乡的车莫名的心酸。好吧,两辆车。那么,当奔跑了那么长时间,两条路在转弯处汇合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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